有女不歸

第284章 江寒的天,塌了

被重重包圍、還在揮舞雙刀搏殺的江宏,并不知道有許多人在爭取挽救他的生命。且不說在和涼國人周旋的白擒虎,一刻不敢停歇的江寒和遠在圣都、故意放走涼國信兵去洛河那里求援的容慕之也是費盡了心思的,更何況還有一個傷口潰爛、在太子那里為江寒據理力爭的、一路狂奔的蘇淮嬰。

可惜江宏對此毫不知情,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只能見到那些將兵鋒指向他的敵人。

他沒有想明白,為什么涼國要突然倒戈相向,為什么耗費巨大人力物力,只針對他門衰祚薄的靖邊王府,為什么他為之奮斗了一生甚至搭上幾代人的熱血的榮國,到頭來沒有人能站出來幫他一把。

這個世界,奇怪得有些過頭。

江寒還在沒命地狂奔著,她的腿因為長時間顛簸,已經麻木,幾乎沒了知覺,她的發髻也散亂了,灰頭土臉的,根本不想一個世家大族的小姐,反倒像個落魄的乞丐。

她多么希望自己能憑空生出一對翅膀,能讓她立時飛到弟弟面前去,就算不能為他扛下鋼刀,代替他死亡也是一件好事。

她急得想哭,卻盡力克制著——在這樣的情境下落淚著實晦氣,還是忍一忍吧。

遠遠的,她看到了君子城外廝殺得正酣暢的戰斗,在陽光的照射下,她隱約能看到白擒虎砍殺敵人時噴涌的鮮血。

江寒知道,容慕之已經得手了,從涼國圣都趕來報信的士兵也定然將消息傳達給了洛河,但洛河依然故我地將殺掉江宏作為目標,沒有因為任何事情的干擾而放棄,哪怕那是一場切斷后路、自掘墳墓的決定。

洛河對江家的恨,已經到了如斯地步了。

要想救援江宏,涼國囤積于此的龐大軍隊是無論如何也繞不開的。不只是江寒明白這個現實,她手下的兩萬騎兵精銳也明白。沒有等待江寒的命令,他們像被打開了牢籠的猛虎,踏著雄壯的節拍,沖向那個龐大的戰陣。布袋一樣的戰陣,瞬間被撕開了一道口子,涼國軍隊好不容易形成的布局,一下子被打亂了。

君子城東城門,涼國軍隊分明已經控制了局面,可依然焦頭爛額,緊張到無以復加的地步。江宏和端木磊手下的戰士已經不到二十人,且個個都是重傷,放在尋常人身上,他們甚至保持站立都是困難的,可偏偏就是這樣的一群人,還要抱成團,用已經卷了刃的兵器迎擊每一個敢靠近他們的人。

江宏和端木磊還在“比賽”,且誰也沒有“認輸”的苗頭。每次砍殺一個人,他們都會囂張地吼出來,好像吼出來

了,那些喪失了靈魂的敵人的尸體,就會被風化,以致消失不見。

“十四個!”端木磊口中含著血,臉上掛著笑。他即將實現自己的目標,這個目標曾經在他人面前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夸口。

誰知道江宏更加得意地喊出了:“十五個!”

十五個?這小子,還真不知道“尊老愛幼”,都這時候了,還不給他留面子!端木磊如孩子一般地任性地想著。

其他野戰軍的士兵也在奮勇地廝殺著,直到躺在地上、鮮血迸流,直到再也拿不動刀劍,直到呼吸停止、體溫消散。

那帶了狂傲、孤勇、決然的氣勢,讓涼國人膽寒,讓他們即使能活著離開這個戰場,在很多年后,也會記憶猶新、由衷感佩。

白擒虎的戰場上因為江寒一行的到來而發生了形勢的逆轉。許多涼國人本就不愿參戰,心思搖擺不定,眼下看著這樣的形勢,更是沒了作戰的勇氣,即使沒有主將帶頭,也紛紛做了逃兵,更不消說有些將軍堂而皇之地領著手下弟兄撤離戰場的了。

膠著的戰況逐漸明了,遠處的君子城因為塵土的漸漸散開而變得清晰起來。

可困守君子城的幾個人沒有那么幸運。命運吝嗇于施舍他的憐憫,給一支英雄的贊歌收束了悲情的結尾。

端木磊仰面躺在地上,渾身上下有多少刀傷劍傷自己都數不清楚,就是滿是胡渣的臉上,也有橫橫豎豎七八條血口子。他滿嘴是血,血水不住地往外涌動著,鼻腔里只剩下了一縷將出未出的氣息,憋在當中,好似在昭示生與死的分界線。

江宏也沒有好哪里去,雖是站著的,但身體已經被利刃刺穿,靠著一根插在腹部的長矛支撐著身體,血水灌了他一身,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可他還在笑著,倔強又恣意地笑著,斜著眼瞧著端木磊,口中嘟囔著:“老家伙,有兩下子,咳咳,砍了二十三個,比我多一個!”

端木磊的手指動了動,卻沒能抬起來,最終無力地垂下去,再也不動了,眼睛卻還睜得老大,和往常喝酒吃肉、騎馬射箭的時候一樣。

“來世再比!”江宏說,聲音越來越細微,越來越模糊……

站著迎接死亡,是江宏留給自己最后的體面。

最輝煌最得志的時候,他正值年少;此刻如春花凋零,如江河東去,他依然年少。

縱橫沙場的六年里,他沒有辜負任何人的期望,他無疑是大榮國最燦爛的一顆星辰。

這顆星如今就要落下去了,最

后的時刻,璀璨不減,妙不可言!

如果說這短暫的一生有什么遺憾,江宏只會回答:姐姐。

從今往后,她一個孤女,會如何一個人孤單地活在這個滿是惡意的世上呢?她的寒熱誰來問候、悲喜誰來分擔、進退誰來謀劃呢?

她的驚世才情,因為一場政治聯姻而收斂,她的幽微情誼,因為一句皇家詔命而斷送。將來寄居人下,沒有依靠,何其可憐!

她定會日日生活在悲傷和孤獨之中吧?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江宏的頭挺了挺,到底撐不住,終于垂了下去。有一縷頭發無意間飄下來,在西北野蠻的風的吹拂下,用力地擺動。

沖破重重阻礙奔向弟弟、卻對一切無能為力的江寒,歇斯底里地喊了一聲:“江宏——”

而那個人,再也聽不到了……

三五第一小說網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