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不歸

第311章 相約

抱住蘇淮嬰顫抖的、滿是鮮血的身體,江寒覺得恐懼。恐懼將她緊緊包圍著,讓她頭皮發麻,呼吸困難。

事情是怎么發展到這個地步的?江寒覺得自己是個傻子,是個腦子遲鈍的白癡,竟在這一刻,什么也想不明白了。

她記得,年幼的時候,初次在校場見到這個溫文爾雅的男孩,江寒就發覺他的眼里有溫暖的光芒。這種光芒驅散了她的悲傷,把她的世界照的大亮。她驚訝地看著,蘇淮嬰抬起手,將她頭上的白花摘下來,送上了一支貴重的簪子,于是,他們的滿是波折、沒有結果的糾纏開始了。

她記得,在她第一次指揮作戰,取得了關右之戰的勝利,無數的人在祝賀她、恭維她,就連她年幼的弟弟都在贊美她,是蘇淮嬰走到她面前,對她說,都過去了,不要害怕了——親手斷送了那么多人的性命,親眼見到無數的人徒勞地睜著眼睛倒下去,她怎么能不恐懼,怎么能在午夜夢回的時候坦然睡去——可蘇淮嬰用簡短而溫暖的話安慰她,讓她從此敢于面對每一個與死神交手的機會。

她記得,出嫁的那天,身受重傷的蘇淮嬰違抗河間王的命令,守在路旁目送花車駛向晉王府,他站都站不住,那痛不欲生的表情映在他慘白的臉上,讓人的心疼得揪在一起,凄楚非常。

她記得,在茶館他奮不顧身地帶她躲開涼國殺手射出的強弩,在行軍途中,他在涼國刺客的手上將她搶回來。為了她的名譽,他甚至要自斷一臂,以解開“一線牽”的牽扯。他對她的保護,總要付出血的代價。

正如今天一般。

今天,躺在江寒單薄的懷里,看著江寒因為他的傷而傷心恐懼,蘇淮嬰竟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抓著江寒的手,用含糊的音節哄她。盡管滿嘴的血和渾身的疼痛讓他連呼吸都是困難的。

“蘇淮嬰!”江寒試圖掙脫蘇淮嬰的手,去控制從蘇淮嬰傷口處涓涓流出的鮮血。

蘇淮嬰偏有那個力氣,將江寒的手牢牢抱住,動彈不得。他干脆把嘴里礙事的血一下子吐個干凈,身體抽動著,說:“沒……事兒,咳,沒事兒……”

他說的輕松,嘴里和胸口涌上來的血卻越來越多。

怎么可能沒事呢?

江寒忽然就不會說話了,只會睜著眼睛,一遍一遍地喊:“蘇淮嬰!蘇淮嬰……”

好像不多叫他幾次,她就會忘了他的名字一樣。

“沒……”這次,蘇淮嬰連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了,血涌到喉管,從口腔和鼻腔里爭先恐后地鉆了出來。

“蘇淮嬰!”江寒發了狠地喊,好像現在發生在蘇淮嬰身上的事,都是蘇淮嬰的陰謀,十惡不赦的陰謀,等蘇淮嬰拍拍屁股站起來,她還要指著他的鼻子大罵。

可蘇淮嬰站不起來了,動也動不了,只能皺著眉安慰江寒:“哭……哭什么,沒事兒……”

哭?江寒這才發覺,自己的臉上多了兩道濕乎乎熱辣辣的痕跡,讓她看起來脆弱極了。

她將蘇淮嬰抱得更緊,一邊命令蘇淮嬰“你撐一下,你撐住!”一邊慌忙喊:“太醫!把太醫叫來!把太醫叫來!”

這么混亂的時候,別說太醫,就是太醫院的守備都逃命去了。江寒明知如此,卻還是固執地吵嚷起來,那瘋癲的樣子,哪里像堂堂靖邊王的郡主、統領赫赫野戰軍的軍師?

發覺容慕之也蹲下來查看蘇淮嬰的傷勢,江寒好似發現了一根救命稻草,她仰著頭,懇求容慕之:“救救他,晉王殿下,你救救他!”

這支弩箭幾乎穿透了蘇淮嬰的胸膛,就是大羅神仙也是無能為力的,更何況是容慕之這個沙場屠夫。

容慕之無話可說。

“你救救他,求你……”江寒帶著哭腔地說。

江寒很少懇求容慕之,所謂的“少”,只有兩次而已。

一次,是江宏戰報抵達京城,江寒懇求容慕之爭取兵權,以免紙上談兵的容敬之斷送了江宏的性命,另一次,便是眼前。

江寒卑微地懇求容慕之救蘇淮嬰的命。

可無論是哪一個,容慕之都不能做到。

蘇淮嬰因為失血過多,那雙攥著江寒手的雙手很快失去力量,把江寒的手露了出來。江寒更加痛苦,她用這只自由的手掌徒勞地堵截不斷涌出的鮮血,那黏膩的液體便透過她的手指,蹦蹦跳跳地涌到外面去了。

江寒的呼吸都快凝滯了,還要顫抖著,不敢有一絲懈怠地捂住蘇淮嬰的傷口。插在蘇淮嬰胸口的弩箭,簡直成了精,在江寒的心上生了根,源源不斷地吸收江寒的力量。

“怎么辦?你讓我怎么辦啊……”江寒放聲大哭。

尊嚴于江寒而言,是十分重要的,就算在皇族面前,她也不愿意露出脆弱的那一面。可是現在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她哭得像個牙牙學語的孩童,無所顧忌,狼狽不堪。

蘇淮嬰是她的軟肋,她明明白白地承認了。

江寒甚至在那一瞬間想,自從蘇淮嬰遇到她,就沒有發生過好事。江寒好像是蘇淮嬰命中的克星,專門把蘇淮嬰揉碎、撕爛,然后踩進泥土里。

如果真是如此,江寒希望蘇淮嬰離開她,離得遠遠的,在她見不到的地方平靜地生活。只要蘇淮嬰活著,江寒就是活著的。

可萬事沒有“如果”,只有“后悔”。

蘇淮嬰已經被身上的傷痛折磨的麻木了,他有一種靈魂即將出竅的感覺。看著眼前這個已經一無所有、又即將更加悲慘的姑娘,蘇淮嬰又心疼又歉疚。

他終于還是食言了,要先一步離開,要留著她孤獨地在世上活著了。

往后余生,她該是如何地渾渾噩噩、慘慘戚戚呢?

他很想對她說,找一個待她好的人共度一生,將他忘得干干凈凈,可話到嘴邊,他怯了,自私了。他害怕江寒忘了他,忘了把她的喜怒哀樂當成自己全部生活的蘇淮嬰。

最后,蘇淮嬰用帶血的手指輕輕觸摸江寒滿是淚痕的臉頰,說了一句:“來生,我還會找你,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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