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不易68夜話_wbshuku
68夜話
68夜話
沿路嗅著白玉蘭的清香,鈴蘭緩步走向外書房。十年的光陰如流水般飛逝,想想往事仍歷歷在目。
她扶正后不久,太夫人就過世了。將近七十的老人,又經歷了金陵之亂的逃亡,風餐露宿,飲食不周,老人的身體早就損了,待新帝坐穩了江山,子謠在宮中備受寵愛,俞家在子諾手里重又興旺,鈴蘭也承諾了和俞正桑和解,老人真的沒什么牽掛了。
太夫人是在睡夢中走的,面容很安詳,早晨聞訊而來的一大家子人哭的昏天暗地,子諾和安之尤其傷心,這其中也包括鈴蘭,她是真心不記恨太夫人,甚至還有些感謝這個老人。扶正之前太夫人屢屢不顧及她的想法心意行事,但正是這樣的態度逼出了她的才智和雄心,逼她思考如何去獲取別人的支持和理解,逼她用事實證明自己可以勝任俞家夫人的位置,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鈴蘭也改變了很多,想明白了很多前世沒有想通的道理。
守孝一年,反而是鈴蘭最愉悅的時光,繡閣賞春,清風明月不辜負,九夏炎飆,鴛鴦戲羽碧荷低,水亭秋醉,丹楓染衣詩箋香。三冬寒冽,銀鐺融雪啜團茶,有夫有子萬事足,無風無浪鎮日閑,神仙過的日子也不過如此。
服完孝期,子諾升任豫章府尹,三年后,調任冀州府尹,又三年,調到現在他們住的豫州府,如今這里也呆了快三年,鈴蘭很好奇皇上下一步會把他們一家指派到哪里。(你丫果真好日子過的太久變笨了,沒想到所任之處都是農業大省么?)
輕輕推開房門,子諾正忙公事,見她來了只抬首笑了一下。鈴蘭將食盒放在一旁的高幾上:“歇一歇,我給你做了五味粥。”
“好,等我看完這些邸報。”
鈴蘭盛了粥靜靜的看他,明亮的燭火下男人的眉目神情一清二楚,只見他時而皺眉沉思,時而奮筆疾書,嘴角緊緊的抿著,左手輕輕的敲著桌子,似乎很為難。
一時子諾寫完過來:“好香,蘭兒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你也學的油滑了,還沒嘗就說好香。”
“紅袖添香,有你在,這粥如何能不香?”
“多嘴多舌,沒臉沒皮。”鈴蘭嗔道。
“蘭兒,當年口口聲聲不滿我一天說不了幾句話的人是你,如今嫌棄我話多的人也是你,為夫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做啊。”
鈴蘭一滯:“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以前年輕當然喜歡熱鬧,”
“那現在呢?”
“現在啊,覺得沉默寡言的男人更有深度!”
子諾瞟了她一眼:“女人的心思真是不可捉摸,你看我就不像你那么善變,無論你什么樣子我都喜歡。”
鈴蘭橫了他一眼,順手舀了一勺粥堵住了他的嘴。
“說正經的,”她朝書桌方向努努嘴:“有什么為難之事么?”
“沒什么,薛老將軍病重了,太醫說可能熬不過夏天。”大約是從唐一笑那里知道了是鈴蘭首先提出突襲大名府的建議后,子諾在朝堂大事上并不避諱她,有時甚至還和她討論一二。比如現在,他就一邊吃粥一邊等著鈴蘭的答復。
薛家的事情鈴蘭一直關注,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子謠和薛丹菡都嫁給了那個手握至高無上的權力的男人,后宮前朝有著斬不斷的聯系,自從子謠入宮之后,俞家就不能把自己當做尋常臣子看待,必須對政治斗爭保持高度的敏銳性。更何況,十年來皇后接連生了三個女兒,而子謠是大皇子的生母。
“既然薛老將軍不能再領兵出征,那么可有將兵符交還給皇上?”
“他交了,皇上沒要,讓他安心養病,病好了繼續為國出力。”
“可是,薛老將軍的病怕是好不了了。”
“所以,邊關只怕要有波動。”
“那皇上的意思是繼續用薛家呢,還是會另選賢能?”
“皇上想收回兵權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了,這次確實是個好機會。至于接替老將軍的人選,朝堂上舉足輕重的武將不外乎英國公張佑征,隆顯候于翊俊,靖海侯焦永魯,除此之外就是唐一笑,不過他主管的京畿重兵也是很重要的職位,皇帝未必愿意他遠行,至于那些新提拔的柳震升、陳誠、祖藍、趙全之流,還是年輕,缺乏領兵作戰的實戰經驗,做做副手還行,要當此重任還欠些火候。”
“可是那些勛貴子弟不也是承襲的爵位,有幾個真刀真槍的打過仗啊。”
“道理是這樣,可是他們畢竟是武將世家出身,耳濡目染也會有所得益,那些當兵的也更信服他們。就如木匠都說自己是魯班后人,釀酒的都說自己是劉伶后代一樣,光這個名頭就容易獲得別人的信任。”
“這倒是,不過既然皇上有意收權,照理也應啟用寒門出身的武將才是。”
“哪有那么容易,”子諾苦笑:“先不論勛貴是否愿意交權,就是寒門出身的武將也不能讓人完全放心,誰能保證他們不會成為新的勛貴?再者說,這武將還真不像文官一樣能說換就換,俗話說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要是弄個趙括這樣的人領兵,咱們大夏朝可沒有四十萬大軍給他陪葬。”
“照你這么說,還是讓薛家繼續領兵好了。這么多年來,薛老將軍韜光養晦,藏鋒守拙,薛皇后主理后宮賢良淑德,倒也找不出什么大毛病。”
“倒不會繼續用薛家人,如今的世子不堪大任!他的異母弟弟反而更有能耐。”
看鈴蘭不解的樣子,他又詳細的解釋:“薛老將軍原配是隆顯候家的小姐于氏,生的世子薛冉斌,就是皇后的親哥哥,可是世子不成器,論起斗雞走狗不讓他人,可是要說行軍打仗,那就是七竅只通了六竅……”
“一竅不通咯!”
“正是。慈母多敗兒啊!幸好老將軍還有一個三兒子薛冉斐,是他的一個小妾所生,也是薛丹南的哥哥,薛丹南能嫁英國公的兒子,可見他們娘仨多么受寵。薛冉斐也確實有幾分能耐,不到十八歲便跟著老將軍上陣殺敵,頗立了一些功勛,尤其是金陵之亂的時候,薛家大軍回撤馳援唐一笑,他獨自率領三萬人馬不僅守住了邊關,還伺機出戰重傷羌族的首領,取得黑風堡大捷,一戰成名。”
鈴蘭點點頭,出身不好的人更知道努力,古往今來都是這個道理。
“薛家還有老二呢,叫薛冉齋,也是一個奇葩,既不是嫡子自身能力又不強,卻總想著爭權奪利,老將軍曾經也帶他出征歷練,結果處處拖后腿,窩里斗,把老將軍氣的不輕。”
鈴蘭郁悶的捧著臉:“看來薛家也是一團亂麻啊,都說多子多福,我看不一定,大家要是心不齊,日日想著窩里斗,人越多反而越削弱戰斗力。就像小時候看老農逮螃蟹,只要簍子里已經有了幾只螃蟹,便是不蓋簍蓋也沒有關系,螃蟹們自然就是相互拉后腿,誰也爬不出去。”
“正是這個道理,所以薛家這次肯定要被換掉。給他們一個爵位安享榮華富貴就是了,至于邊關大軍,其實也不是沒有合適的人選,現在的冀州總兵張順清就不錯。”
“張順清,難道和英國公張家有什么關系?”
“是的,算是英國公的旁支,但是關系很遠了,他中過武舉,總兵之位也是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即有真材實學,又不算寒門出身,薛家和張家本有聯姻,派他去接替薛老將軍正合適。”
“既然已有合適的人選,你還擔心什么?”
“若是光這些事倒也好辦,邸報上還寫了別的呢,你沒發現從入春到現在已經三四個月沒怎么下過雨了,冀中甘陜連我們這里多個州縣都出現了旱情,我擔心,要是再有一個月不下幾場透雨,今年的收成可就堪憂了。”
這倒是大事,如果將邊關羌族的騷擾比為疥癬之疾,那么遭遇災年可謂是心腹之病,一個處理不好,病入膏肓都有可能,不能不慎重對待。
“四叔他們從南洋帶來的洋芋,不是已經在很多地方推廣種植了么,洋芋抗旱好活,若是真的莊稼歉收也能活人無數。”
“我知道。可是,蘭兒,我煩惱的是,之前年年風調雨順,老百姓也僅僅是填報肚子而已,很多人家里依然沒有隔夜糧,如今偶遇天災,就有吃不飽之憂,我們的百姓為什么活的這么苦?活的如此沒有保障?他們不勤勞么?不努力么?我每視察一處,經常看到那些老農無論夏日炎炎還是寒冬臘月都忙個不停,手上長滿了老繭,腿腳因為常年在田里勞作裂了口子都不愈合,那些個婦女,白日里忙活家事,夜晚還要在昏暗的油燈下紡紗織布,日夜不息,可是即便如此,他們一年到頭也剩不下什么,稍有天災便要賣兒賣女求生存。鈴蘭,看到這些,我也很痛心啊。”
“你教守之的那首詩怎么說來著: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四海無閑田,農夫尤餓死。你說,這萬顆子都到哪里去了。”
“都化為統治階級的享受了唄。你還記得夢筠表妹的那條月華裙么,一條裙子就要十幾兩銀子,光上面的刺繡就需繡娘繡一個月,可是這樣的裙子,她頂多穿一季就扔了,舒家只是個普通京官,尚且如此靡費,整個大夏朝有多少這樣的官員人家?更別提那些世家勛貴,親王郡王了,至于皇家的奢侈更是驚人,大皇子的抓周禮我去了,抓周的物品全部用赤金實心打造,加上宴席上的所用的金銀器皿都是新打的,聽說僅此一項就耗費了內務府千兩黃金。如此奢靡的生活,都是民脂民膏養出來的啊。”
子諾默默點頭:“所以,人人都想中舉當官。中了舉就不用繳納賦稅,有人就鉆這樣的空子,我在下面視察時才知,一村之中只要有一個人中舉,大家都將田畝記在他名下躲避賦稅,舉人們就靠這些人交的供養就可以使奴喚婢妻妾成群,若是僥幸再中了進士授了官職,那就是更不得了了,除了薪俸常例之外,一年到頭還有冰補薪補車馬補,逢年過節更是節禮不斷,就是不用貪污也可保一世榮華富貴。這,確實很不公平。”
“蘭兒,你好像說過在大海的那邊有一個公平的社會的,你的描述真的讓我很心動,他們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這就是制度的威力,個人無法反抗只能在制度的禁錮下尋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在這樣的時代限制下,子諾能有如此憂國憂民的胸懷實屬不易。但是要解決他擔憂的問題,卻不只是一腔熱血就能做到的,西方的民主產生發展壯大的原因很多,最關鍵的幾條:科學技術的極大發展,通過掠奪得來的原始資本的積累,商業繁榮帶來的私權意識的覺醒,最最重要的一條,那些國家都是小國寡民,民主和監督實施起來比較容易,這些條件,都不是大夏朝所具備的,所以鈴蘭已經很小心的盡量少提前世之事,但是沒想到偶然露出的只字片語,還是引起了子諾的注意。
鈴蘭謹慎的斟酌著語句說:“我說的那些也都是聽來的,并不一定真實存在。你說的這些,有些經過深思熟慮后可以向皇上陳奏解決,有些則很難甚至不可能解決,你也莫要著急,總是會一步步好起來的,先把自己的分內事做好也就很不錯了。”
“是啊,所以我已經寫好了奏折,將這些年來對農事稅賦的想法總結了九條,明天就發出去。”
“這就很好了,”鈴蘭給他輕輕揉著肩膀:“對了,你看那馮家小哥兒如何?”
“他啊,若說是文章學問,在他這個年紀也算是好的了。不過比起咱們守之,還是差了一點眼界心胸。也不知道靜兒到底看上了他什么,你可問出沒有?”
“她小小孩子會說什么,就是素心蓮心她們也說不出來,我想著大約老大和她差的太多,老二又從不理她,她太孤單了吧。以后多請一些同僚人家的女兒來陪她玩,或者能找幾個年齡差不多的小孩子作伴就更好了,她就不會如此粘著馮家小哥兒了。”
“說起這事,我倒想起二嬸來信,說子語新添了個小子,盼我們能去吃滿月酒,這里離他們也就兩天的路程,你收拾收拾,過幾日我陪你去走親戚如何?子語子誼的孩子不少,靜兒肯定能找到玩伴兒。”
“能去二嬸那里看看當然好,可是,靜兒會不會太小了。萬一路上飲食不便……”
“你放心,這一路都是官道驛站,樣樣都方便的。她也不小了,守之一兩歲的時候就跟著我們回昌州,不也沒什么事情?安之要準備明年的科舉,耽誤不得,讓守之也去吧,學里請幾天假,古人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孩子需要多出去走走增長見識。”
“說起來我們也好久沒有出遠門了。靜兒有時候聽到我講老家的風土人情,兩眼都放光呢,那日她翻找到你在冀州畫的圖畫,直嚷嚷為什么當時不帶她也去呢。”
“這個小家伙,什么都怕落下她。那我這就給二嬸回信,說起來二弟三弟的孩子我都沒見過呢,正好走走親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