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夫來之前,老夫人讓陸凌風和顧蕊待在她屋里,哪里都不準去,防止陸凌風從中作梗,影響大夫判斷。
顧蕊見這老夫人心眼不少,心里暗笑,她下的藥,大夫哪能斷得出來?
果然,大夫來了,切脈后,搖頭晃腦引經據典說了很多,直把老夫人聽得頭昏腦脹,氣哼哼打斷他的話,“你在這兒背天書呢,還不趕緊告訴我要緊不要緊?”
那大夫也是個老實的,自然不敢得罪輔國大將軍的親娘,忙道,“不要緊,吃兩劑藥就好了。”
老夫人就沉著臉哼了聲,大夫嚇得趕緊就要去開藥,卻被顧蕊給喊住了問,“大夫,我娘這個病要不要忌口?”
老夫人也沒料到她會這么問,詫異地看過來。顧蕊眼觀鼻鼻觀心,只等著大夫回答。
那大夫就老實說道,“自然是要忌口的,這幾日,葷腥千萬不能沾。”
顧蕊頷首,表示明白了。這可是醫囑啊,她當然要遵守。
送走大夫,陸凌風交代了人好生伺候老夫人,拉著顧蕊回到自己屋里,一句話也沒問顧蕊下的什么藥,讓先前還有些忐忑的顧蕊松了一口氣,卻又琢磨不透,這人到底知不知道是他給他娘下了藥了?
陸凌風別的沒說,只是把管家叫來,把府上各處的鑰匙和賬本交給顧蕊,“以后你就是當家主母,中簣要管起來。”
顧蕊本不想管這些瑣事的,但一想起老夫人就在府上,她就多了個心眼,當即叫管家把各處有頭臉的管事都叫過來,見了面。
當天中午和晚上,府里就沒給老夫人院里送飯。
老夫人餓得不行,又拉了幾次,已經癱倒在炕上起不來了,就叫丫頭去廚房催飯,可帶回來的只有一碗稀得能照得出人影的稀粥,她狼吞虎咽喝了,一點兒都沒給小丫頭留。
只是這一碗稀粥哪里管用?沒過半個時辰她就餓得前胸貼著后脊梁,等不了了,就惡聲惡氣把門外守著的小廝叫過來,吩咐,“去把我大媳婦叫來。”
小廝眨眨眼,聽不懂的樣子,“老夫人,您說的是哪一個?”
老夫人恨鐵不成鋼地拿眼剜著小廝,“你腦子糊豬屎了,這府里還能有幾個大媳婦?”
小廝這才表現出恍然大悟的樣子,慌慌張張地去找顧蕊,不過片刻之后就折返,回道,“夫人說她身子不適,不能過來。老夫人有什么要求盡管跟小的說。”
老夫人張了張嘴,想罵沒勁兒罵,只得咽下這口氣,吩咐小廝,“你叫她給我送桌好菜來。”
小廝答應著又去了,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回來,稟道,“夫人說了,大夫吩咐的,您這病要忌口,不能吃葷腥。”
老夫人氣得眼冒金星,只覺得胸脯子那塊悶得難受,艱難地呼吸著,幾息之后她才有氣無力地望著小廝,“不吃葷腥,素的管飽也行啊。”
“這個,小的不敢擅作主張,您還是聽夫人的吧。”小廝低聲回著,沒等老夫人有什么表示,就退了出去,把門給關上了。
老夫人頓時氣得手腳冰涼,想扯炕上的抱枕去砸那門,卻連這點子力氣都沒有了。喘了幾口粗氣,她悻悻地躺下了。
肚里火燒火燎的,她只得依靠身邊唯一的小丫頭,“紅兒呀,你去廚房上隨便要點飯吧。”
紅兒早就餓得撐不住了,聽見這話,喜出望外,忙答應一聲往外跑:好歹去廚房上填飽肚子再說。這個老夫人也真是,拉個肚子不能吃葷腥,害得她也跟著沒飯吃。
可是紅兒一去就回不來了,老夫人左等右等,只等得天都快黑了,也沒見這丫頭的蹤影,氣得她光想跳腳大罵,無奈卻一點兒力氣都沒有,只得昏昏沉沉地躺著,成了待宰的魚肉了。
既然把府里的中匱拜托了她,顧蕊就得拿出絕活來,絕不會讓老夫人拉到第二日。
餓得饑腸轆轆的老夫人不知道把顧蕊罵了多少遍了,從顧蕊的祖宗到她的父母,總之能想得出來的人都給罵了一遍。
叫罵了半天的聲音終于消停下去,門口守著的小廝才敢推開門悄無聲息地進屋看看,結果發現老夫人嘴角白沫一臉憔悴地睡去了。
半夜,顧蕊躺在床上,想著此時此刻老夫人絕望的表情,忍不住偷偷樂。
卻不料睡在外邊的陸凌風忽然翻了個身,臉朝向她,輕輕地帶著一絲了然問她,“你是怎么做到的?”
沒頭沒腦的話,讓顧蕊一時沒有明白過來,“嗯?什么怎么做到的?”
“你讓娘拉肚子……”陸凌風的話還沒說完,顧蕊已經驚訝地大叫了一聲。
這貨怎么會發現的?
發現了他怎么不揭穿自己?
寂寥的黑夜中,顧蕊抓耳撓腮地恨不得有條地縫鉆進去。
本想著偷偷摸摸地下個藥,讓那老娘們兒吃點兒苦頭,收斂收斂,沒想到還讓人家兒子給發現了。
她這個媳婦當的,是不是很失敗?
半天聽不到顧蕊的聲音,陸凌風笑得更歡實了,“其實,這也沒什么。”
啥?他說啥?
給他娘下藥,他說沒什么?
顧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伸出食指放嘴里狠狠地咬了一下。
好痛!
她不是在做夢!
這兒還有一個助紂為虐的人,而且還是她想虐對象的兒子和大哥!
她腦子一瞬間嗡嗡響,萬千思緒理不清說不明!
“娘這么待你,你心里有怨恨也是正常的,比起她的手段和心思,你這個算是小巫見大巫了。”
呵呵,這個人竟然這么認為?
顧蕊當真高興地快要笑起來,這人真是忒通情達理了。
“其實我也沒想著怎么樣,就想讓她消停兩天,別總是針對我……”她絞了絞手指,有些忸怩。
畢竟,是給人家娘下藥的,自己怎么可能理直氣壯呢。
“沒什么大礙就好!”陸凌風點點頭,心里也有些矛盾:自己算不算忤逆不孝?難道真的像他娘說的那樣娶了媳婦忘了娘嗎?
只是他娘總是處心積慮地對付顧蕊,他這個做夫君的怎能不護著?
何況,今兒要不是他發現得及時,顧蕊不知要吃多大的虧!
他娘的這份心思,足夠狠毒!
顧蕊動點手腳給她點兒苦頭吃也實在是算不上什么。
顧蕊躺那兒光顧著高興了,等了半天也不見陸凌風有什么反應,還以為他睡著了,不由探頭問道:“睡了嗎?怎么不說話了?”
陸凌風一手支著下巴,眸光四射,炯炯有神地盯著身邊的小女子,半晌才輕輕地吐出一句,“沒睡,我在想……我們還有一件事沒做!”
正側身躺著的顧蕊還以為他睡著了,自己也合上雙眸要睡覺,聽聞此言,差點兒沒嚇得從炕上滾落下來。
額的個親娘哎。
不都說古人含蓄內斂嗎?這貨究竟知不知道什么什么是害臊啊?
她自己都臊得面上火辣辣的,半天都沒敢吭聲。
夜深人靜,談論這樣的事情,真是——太曖昧了。
暗夜里,她大氣兒都不敢出,躺那兒裝睡。
陸凌風低低地笑了起來,良久才躺平了身子笑道:“怕什么?我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不成?”
顧蕊翻了個白眼,嘀嘀咕咕,“你比老虎更可怕,昨晚上差點要了我半條命啊。”
雖然她聲音不大,但寂寥的夜晚,還是被陸凌風給聽見了。他低笑了聲,長臂一伸,就把顧蕊摟在懷里,正當顧蕊嚇得小心臟砰砰亂跳,就聽陸凌風在她耳邊低聲道,“睡吧,我答應你,今晚不碰!”
也不知怎的,這句話就像是有魔力一樣,聽了之后她竟然困意襲來,窩在他的懷里,昏昏欲睡。
白天費心使力的,她也實在是困極了,一眨眼就睡實了。
可是陸凌風卻睡不著了,軟玉溫香抱滿懷,卻不能有任何的綺念,這不是要了老命了嗎?
第二日天還未亮,兩個人就被老夫人的叫聲給吵醒了。披衣穿鞋,兩人打開門出去一看,就見老夫人大半個身子都靠在紅兒身上,正一臉慘兮兮地站在他們門前。
怪不得起這么早?原來是餓的。
陸凌風看了眼他娘,故作驚訝,“娘,你好了?怎么這么早就起來了,是不是要回家?”
顧蕊沒想到這人演技這么好,聽得想笑,只能強忍著。
陸凌風的娘已經沒有力氣跟兒子拌嘴了,只是眼巴巴地望著陸凌風,聲音低如蚊蚋,“老大,你給我口飯吃吧。”
要飯都要到門上了,顧蕊自然不會袖手旁觀,不過還是笑瞇瞇地提醒老夫人,“娘,大夫說了要忌口,飯倒是有,不過就是清淡些。”
“沒事,清淡些好。”事到如今,老夫人已經顧不上顏面,只要有吃的就成。
于是顧蕊就叫小桃去廚房端飯,很快擺在正房的明間。
老夫人已經迫不及待地坐在桌前,伸手就去摸那熱氣蒸騰的肉包子。
卻不料顧蕊比她動作更快地把一籠肉包子給端走了,“娘,這里頭是肉餡的,你不能吃。”
老夫人欲哭無淚,她怎么不能吃了?
“我這都好了,能吃了。”老夫人從未有過的語氣平和,望著顧蕊手中的小籠包,嘴角都快滴出口水來。
“娘,你喝粥!”陸凌風給她舀了一碗米湯遞過來,“大夫說了,你要忌口,這幾日還是先忍耐下吧。”
望著光可鑒人的稀粥,老夫人一張泛黃的臉發青了,只能端過這碗稀粥,一揚脖子灌了下去。能搶著點是一點,餓了一天一夜,她覺得自己靈魂都要出竅了。
有了米湯的滋潤,她總算是緩過一口氣來,看著那幾個已經剝了殼、白生生的雞蛋,老夫人伸手就去抓,吃不上小籠包,吃幾個雞蛋墊補墊補也成啊!
“哎呀,娘,你吃這個不行的。”顧蕊又是一聲驚叫,把盛雞蛋的白瓷碗給端到一邊去,讓老夫人夠不著。
到嘴的東西又吃不上,老夫人臉色十分難看,從青變紫,眼看著就要爆發了。
陸凌風卻依然淡定地把老夫人面前的空碗拿回去,嘴里說著,“娘,我再給你舀碗米粥吧。”
“粥,粥,粥,就知道喝粥,是不是想把我給喝死?”幾次三番都沒吃上東西的老夫人,一雙眼睛血紅,兇狠地瞪著顧蕊,幾乎要噴出火來,“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哎呀娘,你可真是冤枉媳婦了,”顧蕊一臉無辜地叫屈,“這可是大夫囑咐的,媳婦為了你老的身子著想,怎能不遵?”
這句話,叫人挑不出任何刺來。
老夫人被她給噎得張口結舌,只能粗著聲罵大夫,“那是庸醫,哪里有不給飯吃的道理?”
“娘這是在懷疑你兒子的地位?”冷不防地,陸凌風插了一句,“大夫可是京城中最有名的,難不成娘還想請太醫來?”
她娘不過是個普通的婦人,因為嫁給一個不成氣候的小吏,也沒有誥命身份,哪里用得起太醫啊?
就算他身為輔國大將軍,她娘已經嫁作他人,也沒有資格請封。
老夫人被她兒子的話給拿捏住,一張泛黃的臉更是慘白得金紙一樣,死死地瞪著陸凌風,但什么都說不出。
“還有,娘可別冤枉你媳婦,她這么做,也是為了你好!”陸凌風又適時添了一句,讓老夫人那張已經白得不見一丁點血色的臉又漲紅了。
顧蕊在一邊看得那叫一個痛快啊,恨不得拍巴掌叫好!
“還得喝幾日的米湯?”好半天,老夫人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顫巍巍地問。
“怎么著也得三四日吧?畢竟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顧蕊斟酌了下,才回復。
“什么,要三四日?”老夫人一雙微微有些佝僂的眼睛瞪得如銅鈴一樣,似乎是不敢相信。
“可不是?”顧蕊點點頭,告訴老夫人她聽得沒有錯。
陸凌風就見她娘的身子幾不可見地抖了抖,旋即就扶著紅兒的手站起來,轉身往外走。
“娘,你這米湯還沒喝呢。”陸凌風在她身后喊著。
“我要回家!”忽地,從老夫人嘴里蹦發出一聲石破天驚的叫喊,篤定又堅決。
陸凌風和顧蕊對視一笑,彼此都從各自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