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馮氏的老娘病倒了。
她兄嫂要打理生意,又要照顧一雙兒女,無暇照顧臥床不起的老人。
馮氏的嫂子便跑到顧家,非要讓馮氏回去搭把手。
顧母身邊常年有媽媽服侍,顧叔陵兄妹倆和顧二爺也都能自理。
馮氏雖放心不下,但心系病母,向顧母說明后,胡亂收拾幾件衣服,隨嫂子回娘家去了。
今晚,他們吃的簡單,剩下的飯菜不多。
顧君寧進廚房看了一圈,挽起袖子開始添柴燒火。
韓徹從沒進過廚房,見她像模像樣地燒水擇菜,竟覺得有些新奇。
火一燒起來,她的小臉也漸漸泛起緋紅。
那鍋水很快就燒開了。
縈縈繚繚的水汽里,她挽著袖子,身姿輕盈地立在鍋碗瓢盆間。
那只捻針搭脈的纖纖玉手,握著一把嫩綠的小蔥,熟練地拿起菜刀咚咚咚地切了起來。
韓徹一直定定地看著她。
以前,他見她清麗脫俗,以為她不食人間煙火。
但后來,他見她笑,她怒,她蹙眉,她欺負人,她活得恣意盎然,像是生機勃勃的花草。
今夜他見她染了煙火氣,熱鬧溫暖,攜一身春風,拂過他結冰的心。
屋外,尚是嚴冬。
廚房里,水沸騰的咕嘟聲,柴火燃燒的嘶嘶聲,菜刀落在砧板上的咚咚聲,交織錯落,將北風的嗚咽聲擋在門外。
韓徹一向冷靜自持,他知道,世間萬物變幻莫測。
唯一不變的只有無常。
但他突然渴求,這一刻的明媚溫暖,便是永恒。
這個念頭轉瞬即逝,他微微冷笑,嘲笑自己剎那的動搖。
“面好了。”
顧君寧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面。
湯水澄亮,散發著豬油的香氣。
表面灑了一把綠瑩瑩的蔥花,看上去清爽可口。
韓徹接過筷子,皺起眉。
顧君寧在低矮的桌案前跪坐下來,托著腮,笑盈盈地催促道:“快吃吧,一會兒該涼了。”
她的眼睛亮亮的,滿是期待。
韓徹有些為難,慢慢撥開湯里的蔥花,挑起幾絲細面。
“怎么了?”
他放下筷子,嘆了口氣,不甘地承認道:“我不吃蔥花。”
顧君寧愣了愣。
她做菜有個習慣,最喜歡切一把細碎的蔥花灑在表面。
剛才她忘了問韓徹可有什么忌口的。
這孫子養得嬌慣,那么大的人了,居然還會挑食。
韓徹像個鬧別扭的小孩一樣,不情不愿地吐出幾個字,“我祖父,什么菜都命人放蔥。”
敢情這孫兒還挺叛逆的?
顧君寧噗嗤一笑,又有點不好意思。
韓中堯喜歡吃蔥花的習慣,應該是跟她在一起的那幾年養成的。
他從前也不吃蔥的啊……
“算了,”韓徹見她不吭聲,終于重新拿起筷子,硬著頭皮道,“我挑了再吃。”
他冷著一張俊臉,乖巧地低頭挑菜。
這碗面的確賣相極好,香氣撲鼻。
整整一日,未食未飲。
他餓了。
一個多月前,敵軍犯邊,奇跡般迅速拿下幾座邊關,韓家軍損失了不少兵將。
韓中堯和蕭帝密議,懷疑軍中有叛徒。
蕭帝表面頒旨,命邊軍嚴防死守,臨陣叛逃者處死祭旗。
這道旨意,交由使者從主路帶回去。
實則,蕭帝下密旨,調兵奇襲,阻斷敵軍支援。
這道密旨,便交給了韓徹。
韓徹秘密離開京城,趕往邊關,聯合主城守軍,誘敵深入,在山隘間利用滾石引發雪崩。
北燕援軍被切斷,大部隊困在茫茫雪山里。
韓徹下令只圍不戰,避免困獸之斗,不出十日,敵軍彈盡糧絕,死傷無數。
這一役,大蕭守軍幾乎沒有任何損失。
那些藥材是守軍將領送他的,多是這幾年征戰收繳得來的。
韓徹第一個念頭,就是把它們全都帶給顧君寧。
前線危機解除,他奉命回京。
這一路,他披星戴月,日夜馳騁,趕回京城花的時日,竟比去的時候還少了兩天。
今天黃昏時分,他才趕到京郊驛站。
手下都勸他歇息一晚再進城。
但他匆匆洗了臉,拎著小包袱,扔下部眾趕回城中。
只因他不想等到明日再見她,或許進宮耽誤一番,后日才能見到她。
他冷靜持重,唯獨這一回,像個不懂事的毛頭小子一樣,飛身跳到她家屋頂上守著。
直到她坐在燭光中,笑盈盈地托腮看著他,他強繃著的神經才松懈下來。
饑餓,疲憊,還有一絲忍不住想要示弱的心思……
“你去了北境?”
“嗯。”
她從他皸裂干燥的肌膚上看出來的。
北境苦寒,風刀霜劍,這般磨礪卻沒能磨去他的棱角。
提及那兩個字,他眼中光芒大盛,那是帝國刀劍所特有的鋒芒。
韓中堯是大蕭的利劍,韓徹是他的后人,自然也不輸于他。
北境烽煙再起,顧君寧隱隱察覺到,劍鳴匣中之日或許很快就要結束了。
這口利刃,終于要出鞘了。
看著他硬朗的臉,她忍不住想象他身穿戰袍的樣子,不知是何等威風肅殺。
韓徹挑蔥花的動作慢了下來。
他緩緩抬起眼,只見小小的人兒,托著腮,專注地看著自己。
她的眼神……
居然有點慈祥?
韓徹感到不寒而栗,總覺得自己被她當孫子看。
“寧寧?你在廚房嗎?”
顧叔陵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顧君寧嚇得跳起來,忙不迭地推韓徹的背,“躲起來,快,別讓我二哥看到你。”
“寧寧,是我。”
顧君寧趕緊跑去開門,謊稱自己餓了,剛煮好面。
顧叔陵有些奇怪。
他妹妹的飯量小得跟貓一樣,怎么大半夜的還會爬起來煮面?
她硬著頭皮,撒嬌將顧叔陵哄走。
一回頭,屋里空無一人。
“韓郎君?”她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喊道,“韓郎……”
“噓。”
韓徹跳下房梁,悄無聲息地落在她身后,輕輕捉住她的手腕,挑眉道:“怎么,你還要去米缸里找我?”
顧君寧松了口氣,帶他坐回去吃面。
長的好看的人,連吃面都跟在吸收天地靈氣似的。
她嘆了口氣,看著他微微鼓起的腮幫子,手不受控制般,突然伸向了對面的男子……
韓徹差點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他、被人、摸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