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北風緊。
午后,漫天烏云黑沉沉的,天邊隱約透進一線光。
顧君寧剛從外面回來,便撞上顧二爺搓著手,從后院出來。
他邊哈氣邊跺腳,指著天際道:“三娘,開雪眼了,今天準保得下雪。”
“二叔,你記得給祖母添足炭火,莫要讓她凍著了。”
顧二爺不耐煩地點點頭,“曉得曉得,這些還要你個小娃娃來提醒我?”
她沒說什么,快步穿過中門,顧二爺卻噠噠噠地追過來。
“對了,三娘,母親身邊的余媽媽說是年紀大了,服侍不動了,要回鄉帶孫子。”
十幾年前,顧珣父子入獄。
顧家家道中落,濟世堂生意一落千丈,入不敷出。
顧二爺不得不賣掉祖宅,遣散下人,帶著全家搬到破敗的昌明坊來。
當時,家中已無閑錢雇人,一應家務皆由馮氏包攬。
但顧母年事已高,腿腳不便,身邊不能沒人照應。
顧二爺咬咬牙,雇了個鄉下來的婆子照顧母親。
只因余媽媽要價低,為人老實,多年來一直留在顧母身邊服侍。
一晃十多年過去,余媽媽如今也老了。
她想辭工,趕在除夕前回鄉,但顧母一日也離不得人照顧。
顧二爺想到這一層,頭皮發麻,猶豫道:“我屋里那婆娘也回娘家去了。這余媽媽要真走了,那誰去老太太那頭伺候?”
以往,馮氏洗衣做飯,操持家務,偶爾余媽媽還能搭把手。
如今余媽媽要走,整個家的瑣碎事務,總不能全都壓在馮氏身上。
她要外出行醫掙錢,無暇分擔家務,顧叔陵馬上要科考了,顧二爺又是個不著調的……
顧君寧想了想,囑咐道:“年關將近,眼下恐怕雇不到人手。”
“余媽媽老家好像離京城不遠。二叔,你去同余媽媽說,我們額外付她一個月的工錢當路資,請她再待上半個月。”
顧二爺扯扯嘴,一臉肉疼。
“這些日子,你也多去外面跑跑,遇到進城找活干的婦人,就留心問問,雇個踏實勤快的。”
“這年頭,哪還有這種人……”
他嘟噥著,搖搖晃晃地往屋里走。
“二叔。”
顧君寧在后面叫住他,“還有濟世堂的伙計,你招到人沒有?”
這一問,像是一棍子打在他腿上。
他踉蹌幾步,狼狽地訕笑道:“快了,快了。”
顧君寧不再理他,抬頭看了一眼天邊那抹光亮,突然想起顧叔陵出門的時候沒有帶傘。
他衣衫單薄,身體不算硬朗。
要是頂著風雪回來,衣服被雪水濡濕,他保不齊得大病一場。
挨到下午,天空中果然開始飄雪。
顧君寧拿了把傘握在手里,自己撐了把傘面小些的,離開家門,快步朝顏氏學塾走去。
小半個時辰后,學子們陸續離開。
她撐著傘,站在學塾門口,慶幸自己及時趕到。
雪越下越大。
顧君寧雙手凍得僵硬,身體瑟瑟發抖,時不時跺跺腳,偶爾抖去傘上的積雪。
腳步聲漸漸雜了。
幾個衣著考究的年輕男子,帶著書童,大搖大擺地從學塾里走出來。
他們說著粗俗的葷話,全無正經,笑聲刺耳。
其他學子都遠遠避開幾人。
顧君寧站在路口,正想換只手撐傘,突然聽到有人流里流氣地笑道:“喲,好個天仙似的小娘子,這么標致的妹妹我竟頭一次見著。”
幾人頓時齊齊望了過來。
為首那人拊掌大笑,扔下費勁打傘的書童,甩開步子走到她面前。
大冬天的,他卻插了把折扇在衣領后。
他斜著眼睛,放肆地打量顧君寧,形容輕佻,調笑道:“小娘子這模樣可真招人疼啊。天這般冷,可要郎君給你暖暖,莫要凍壞了這玉做的小手。”
另外幾人也圍過來,個個兩眼放光,滿嘴粗鄙之語。
顧君寧不欲與這些無賴糾纏。
她冷著臉,轉身要走,為首那扇子兄卻作勢要來攔她。
“小娘子別走啊,”他猥瑣地笑著,取了扇子合攏握在手里,故作風雅地用扇子敲著手心,“本少爺房里正缺個貼心的可人兒,小娘子姓誰名誰,是哪家……”
那只不安分的手,眼看著便要朝她伸過來。
“是你姑奶奶!”
顧君寧手中的傘,直直捅向他的肚子。
一發入魂!
扇子兄臉色一變,哎喲哎喲,彎腰捂著肚子呼痛,指著她怒道:“給我捉住她!”
在其他人反應過來前,顧君寧扔下傘,轉身往學塾里跑。
另一個反應快的家伙躥出來,大步追上顧君寧,伸手抓向她的肩。
顧君寧剛才逃走時,取了把藥粉捏在手里。
身后人聲一近,她正要回頭灑藥粉……
“咚!”
顧叔陵一拳砸在那人臉上。
這一拳,砸得他眼冒金星,身體搖搖晃晃,后退幾步跌倒在地。
但顧叔陵也沒好到哪里去。
他清瘦的身軀晃了晃,整條手臂都被震得微微發抖,嘴里不住地喘著粗氣,滿臉怒容地瞪向對方。
“二哥!”
顧君寧忙撲到顧叔陵身邊。
“寧寧,別怕。”顧叔陵勉強擠出個笑容,將她拉到身后,回頭看向漸漸圍攏過來的幾人。
扇子兄惡人先告狀,佯怒道:“顧叔陵!你竟然動手打同窗!這間書塾,你怕是不想待了吧?”
其他幾人也跟著惡言相向,極盡威脅之能。
顧叔陵轉了轉手腕,緩緩道:“離我妹妹遠點。”
“我還當是誰呢,原來你是顧叔陵的妹妹啊。”
“你們顧家一貧如洗,拿什么養出這么個嬌嬌嫩嫩的小美人?”
扇子兄渾然不顧他越來越陰沉的臉色,搖著折扇咂嘴道:“這般貌美的小娘子,養在你們顧家可惜了。不如隨我回家當房美妾……”
顧叔陵一拳搗在他眼窩上。
“啊!”
他慘叫著,一屁股跌坐在地,捂著眼睛怒道:“顧叔陵!你瘋了不成?給我打!”
顧叔陵已有些脫力,乏力地喘氣,但依然昂首擋在妹妹面前。
幾人遲疑片刻,見他只有一個人,擼起袖子作勢要打。
“顧叔陵,老子勸你識相點,否則我們玩完你妹妹,非把你給廢了不可。”
“砰!”
又是一拳,從下巴直直打上去。
此人哀嚎一聲,鼻血狂流。
顧叔陵怒拳緊握,指縫間沁出些微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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