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是韓中堯化名樂揚,買下顧宅,命人妥善修繕灑掃。
那座宅子得以完好保存至今,便是因韓中堯暗中關照的緣故。
還有顧瑜房中的那幅畫像……
那晚夜探舊宅,顧君寧看到畫像時,心中曾有剎那震驚,隱隱猜到這是故人所為。
真的是他。
趁顧君寧分神,顧二爺偷偷摸摸地走了。
她沒有去追,握著字據坐在燈下出神。
韓中堯如今已蒙死志。
見了顧瑜的字,他似乎愈加思念故人。
在尚藥局見到他那次,她察覺出他在向顧家的后人道別。
她不想看著他那么快離開。
總得想個法子激一激他……
次日。
天蒙蒙亮。
顧君寧還沒起床,便被一陣擂鼓般的敲門聲吵醒了。
“顧紹禮!顧掌柜!你出來!”
外面的人氣勢洶洶,扯著嗓子高呼顧二爺的名字,指名道姓要他出去。
顧君寧心中一緊,突然想起以前催債的那伙人。
“大清早的,誰啊這是?”
“別敲了別敲了,來了,來了。”
聽聲音,馮氏已經靸著鞋跑出去了。
她趕緊起身穿衣,匆匆洗漱一番趕到前院。
顧叔陵和馮氏已攔在門口,顧二爺縮著脖子,灰溜溜地躲在一旁。
“怎么回事?”
她拉開馮氏,走到最前面,只見幾個泥瓦匠扛著鐵鍬鋤頭,穿著粗布衣裳,赤紅著臉守在外面。
為首的漢子怒道:“顧紹禮呢?讓那孫子出來!”
“打發些女人孩子出來擋著,算什么男人?”
“對!那老小子要是再不出來,哥幾個就把你們院墻給拆了,看那鱉孫躲到哪兒去?”
幾人義憤填膺,七嘴八舌地聲討顧二爺。
“且慢,一個一個說。”
顧君寧看向為首的漢子,行了一禮道:“老伯,我是顧家的人,顧家的事,我做得了主。”
幾人見她生的柔弱,花容月貌,待人誠懇溫婉,也不好直接拿她發火。
他們相互望望,推出為首的漢子,讓他跟顧家的人好好解釋。
“小娘子啊,我們都給濟世堂干活,上個月,顧紹禮雇我們去修繕你們家醫館……”
顧君寧點點頭,微笑著,鼓勵他繼續講下去。
見她態度親和懇切,那人咽了口唾沫,臉色稍舒,握拳道:“但這活都做完好幾日了,工錢遲遲不給我們結。”
一提到錢,剩下幾人也按捺不住了。
“小娘子,眼下年關將近,我們幾個都是鄉下來的,就指著這筆錢回鄉過年。”
“俺們勤勤懇懇給你們顧家做活,到頭來就這幾貫錢還吝著不給。”
他們越說越激動,揮舞著手里的家伙,好似隨時都要沖進去。
顧叔陵忙把妹妹護在身后,朝幾人行禮作揖,請他們稍安勿躁。
馮氏一向沒主見,見了這場面,早已腿腳發軟,眼睛斜斜地去看顧二爺。
顧二爺別過臉,仰頭看天。
“幾位用過早膳了嗎?”
顧君寧這一問,讓幾人齊齊呆住了。
“天寒地凍的,門口又是風口,可別站在那里吹冷風。進屋坐吧,咱們先喝口熱茶,暖暖身子,有什么都好商量。”
馮氏急了,趕緊小聲道:“三娘,怎么能放他們進去?”
“就是就是,”顧二爺也變了臉色,“這些粗人,搞不好真把我們家給砸了。”
起先顧君寧以禮相待,幾人極少受到這般禮遇,臉上都有些掛不住。
一聽這兩口子的話,為首的漢子立刻不耐煩了。
“把錢結了我們就走!誰稀罕你們家那口吃的喝的?”
顧二爺掏不出錢,訕訕地往后縮。
“嬸娘,勞你去廚房泡壺熱茶,備些早膳來。”
顧君寧推走馮氏,對他們誠懇笑道:“諸位隨我來,我們顧家并非有意拖欠,今日定會結清工錢。”
幾人罵罵咧咧,隨兄妹倆走進正堂。
顧二爺攔也不敢攔,一溜煙地往后院跑去。
“別讓那個老滑頭溜了!”
顧君寧笑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個顧家,我說話也是算數的。”
她親自為幾人倒茶,問清修繕的事,又看了那幾人帶來的憑據。
濟世堂從上個月開始修繕,到這個月初基本修繕完成。
顧二爺已驗過修繕成果,但一直壓著工錢沒結。
幾人迫不得已,只好上門催賬。
“一共欠下七貫三百多文,小娘子你看,這錢是你替你家大人出么?”
顧君寧核算過憑據賬簿,這錢的確得花那么多。
上次顧叔陵提醒過她以后,她外出行醫賺來的診金,便自己藏在房中,沒有交給顧二爺。
幸好她存下的診金還有將近十貫錢。
“老伯放心,我這便取錢給你。”
她含笑替那人續了茶,向幾人再三道歉,快步回房取錢過來。
“快過年了,幾位既然要回鄉,那必得給家中妻小買些吃的穿的。”
顧君寧取了八貫錢交到那人手中。
“我做主添些零錢,給幾位湊個整。老伯,你們早些置辦年禮,也好早些還鄉。”
幾人又激動又不安,都有些不好意思。
馮氏盯著那幾貫錢,看得肉疼不已。
顧叔陵幫他們點清工錢,替顧君寧送他們離開。
幾人感激涕零,不斷夸顧君寧心善。
“老伯這樣說,豈不是拿我尋開心?我家欠錢,把該還的還了,反倒成了善人?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顧君寧真替她二叔感到汗顏。
臨走前,為首的漢子實在過意不去,把他手中拎著的鐵鍬留給顧君寧。
顧叔陵替妹妹謝過那人,禮貌送他們離開。
馮氏見人走遠了,這才緩緩上前,心有余悸地撫胸道:“討債就討債,跟群強盜似的,非得嚇死個人。”
顧君寧斜了她一眼,拎起那柄鐵鍬直奔后院。
“三娘?”
馮氏愣了愣,忙拉著顧叔陵去追。
“顧紹禮!”
“給我滾出來!”
顧君寧提著鐵鍬找了一圈,沒發現顧二爺躲在哪里。
馮氏急忙按住她的手,將鐵鍬搶下來,勸道:“三娘,你這是要做什么?”
“你二叔,那可是你的長輩啊,哪有這樣大呼小叫,喊長輩名字的?”
顧叔陵接過鐵鍬,面露難色。
顧君寧甩開馮氏的手,跑進廚房,從水缸里舀了一大瓢涼水。
馮氏一時沒反應過來。
她已端著木瓢,沖到井邊,兜頭往下澆了整整一瓢冷水。
井下立刻傳來慘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