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攸朝王婆子走去。

王婆子猶豫了一會兒，松開抱著小娘子的手，福了福身子，出了去。在外面正好碰見拿了藥膏回來的云翠，也就拉了她一起站到屋檐下。

云翠不明所以。

王婆子輕輕嘆了一口氣。季婆子出來的時候，兩個人對看一眼，同樣是尷尬為難的表情，隨即又一塊露出苦澀的笑容。

母女成這樣劍拔弩張的樣子，不是她們兩個人愿意看到的。可怎么糾結也無濟于事，就像天上下雨，春草滋生。

林氏對沈妙容的敵視，就好像那真的不是她的女兒。

季婆子的臉突然變得慘白，藏在裙下的雙腳不安地動了動。她怎么就沒有想到呢，以往都念叨過這句話，可也只是感慨而已。

莫非真的是……

季婆子垂下眼眸，眸中是濃郁的驚惶。

“你想干嗎？”

王婆子怔了一怔，她不過是伸手砰了碰季婆子，想和她說說里頭的事情，哪曾想不過才伸了手過去，卻引得對方的一聲驚叫。

季婆子也意識到自己實在是反應過度。

沈妙容嚇了一跳，不禁抬起頭來。

沈攸眼底開始醞釀起暴風雨，對上小娘子的時候，語氣寵溺地快把人熔化了。“阿香變丑了，小臉腫得跟你前日畫上的小白豬一模一樣。”

小娘子抿著嘴，鼓著臉，忍著忍著就破涕而笑：“才不是大白豬。”她那是好玩作的畫，那頭小豬頭大身子小，要真是那樣，小娘子都得找個洞麻溜地鉆進去不要見人了。

見到了父親，也沒有其他人在，沈妙容就投入沈相公的懷中。

沈攸輕輕拍撫著小娘子的背，眸光掃向林氏。

林氏全身一僵。

小娘子扯了扯沈攸的袖子。

沈攸斂了怒意，低下頭。

沈妙容輕聲說道：“父親，我的婚事，以后要聽自己的好不好。”

小娘子信任父親，知道他不會如林氏那樣不顧她的想擅自定下她的婚事。可她不信林氏，之前站在簾子外面聽著母親與舅母就像是在商議一件小事隨口就要決斷了她的婚事。這讓她心底發涼。

別人家的小娘子不會在十歲的時候就說這樣的話。沈攸不知道自己從前對女兒的教育是否正確，但實在不忍拒絕。

那么腫的一張臉，可見打她的人是真的下了狠力。

只是也不能就這樣答應了，同意一個錯誤，沈攸是絕對不允許他的阿香再一次重蹈覆轍，做了一模一樣的錯事。

“父親答應你。”沈攸并不是在敷衍，反而鄭重其事地說道：“若是真的是阿香的婚事，若是你不同意，父親也決計不去強迫于你。”

“這怎么行？”林氏急了：“你當初……”

沈攸輕輕瞥了一眼。

林氏如墜冰潭，全身僵硬。

沈攸收回視線，看了一眼小娘子的臉：“疼不疼。”

沈妙容搖頭，猶豫了一會兒，去看了一眼林氏，才轉回頭說道：“父親我以后會小心的，下次不隨便摔倒了。”

沈攸抿了抿唇，深深地看著小娘子。忽而展顏笑道，大手揉了揉小娘子：“你就是個淘氣的，以后可不能把自己摔了。”

沈妙容傻傻一笑：“那我要是摔了呢。”

“你要是摔了，父親就把那讓你摔倒的地給撬開重新填平。”沈攸的話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

林氏沉默了下來。

她是真的害怕了，沈攸的話并不只是說說而已。只是，她實在是不甘心。這些年，她委屈自己每日忍受沈妙容。明明她的憬哥兒才是沈家的嫡子，往后是要繼承沈家的人，理應當最受重視。

可在沈家，母子二人一起說不定都比不上一個沈妙容。

小娘子高興得直咧嘴，扯到臉皮又嘶了一聲傻笑。

沈攸屈指輕輕彈了一下腦門：“出去找王婆子擦藥。”

沈妙容擔憂地看了一眼林氏，林氏臉色難看。

小娘子低下頭福了福身子。

她想說點什么，只是知道自己說出來，也只會被母親覺得她是故意的。反正也是都這樣了，再留下來興許讓父母的關系更加僵硬。

她雖傷心。

可并不想要沈攸和林氏的關系破裂，小娘子告訴自己，那只是因為憬哥兒還小，怎么可以生活在父母不睦的環境中。

哄走了女兒，沈攸臉色難看地說道：“不是說過，絕對不能讓阿香知道嗎？”

“我……她不是沒有知道嘛。老爺怎么不問問，在您回來之前，她一個小輩怎么在我這個母親和嫂子面前頂嘴的。”

“阿香她知道規矩的。”沈攸神情淡漠。

“那老爺覺得是我在無理取鬧？”積壓在心里這么多年的委屈一下子就爆發出來了，林氏喊道：“阿香，阿香，阿香。在老爺眼里，只有她是寶貝。我和憬哥兒呢？老爺怎么不問問到底是什么事情？我是給她定下婚事，難道我當母親的還不能做主自己女兒的婚事嗎？戒哥兒難道不好嗎？”

“老爺當年把她抱到我的面前，說從今以后她就是我的女兒了。養了她這么多年，讓她嫁到林家去難道是推她入火坑不成？”林氏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她這些年實在是被寵壞了。去年的時候，就敢把安慶長公主的孫女給打了，還為的只是一盞燈？我虧待了她？還是老爺您沒有寵著她？還未到元宵，您就親自畫圖給阿香做了一盞紫荊花燈。憬哥兒都沒有，小縣主不過是想要看一眼，就一言不合地打了起來。就是到了現在出去，我都覺得有人在暗地里笑話沈家。”

沈攸眉心微蹙。

林氏眼中帶淚，深情地看著他：“我為的還不是沈家和老爺。阿香鬧出這么大的一件事情，驕縱跋扈的名聲早就傳開了。”

做母親的誰敢給自己的兒子娶個母夜叉回去。

“當年我就說過。”沈攸漠然地看著林氏：“當了沈家太太，日子絕對不會比你聽從林家的安排嫁給別人好過多少，甚至可能更難一些。”

沈攸往后退了幾步，一下子就和林氏拉開了距離。就好像回到多年前，那個時候的林氏還只是個愛幻想的閨閣少女。

一見沈郎，就丟了心魂。

可林家和沈家之間的距離，就好像無法攀登的大山，她在山腳，沈攸在山巔。明明手一伸就能觸碰到，卻是怎么也無法靠近。

“所以，你后悔了嗎？”

林氏嗡的一聲，腦袋空白，手一伸，下意思地拽住了沈攸的袖口。

后悔？她從未后悔過！

季婆子臉色煞白地退出了屋子。

她聽到了一個了不得的消息。

心砰砰砰的跳著，她慌張地跑了出去，被寧和院里面得下人叫住。

“若是太太找我，你就說我侄子找我。”季婆子實在不敢留在這里，她怕自己若是呆在院子里會被老爺看出不對勁。

而這事泄露，沈攸自然是不允許。至少在他活的時候，就是絕對不行的。那么季婆子就必須徹底消失在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