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聲敲響。

延陵城里車馬涌動，火光沖天。

百姓們聽到動靜，關緊了門窗，生怕被牽累。

這大半夜的，敢制造出這么大的動靜，來頭定是不小。神仙打架，小鬼們哪里敢去觀看，恨不得聽都沒有聽見這聲響。

馬車在沈府停下。

沈攸從馬車里跳了下來，藤七撩開簾子，小娘子在里面睡得香甜，只是那眉頭不是皺著地就更好了。

沈相公伸手要去抱。

藤七低聲說道：“老爺，讓奴才來吧。”話一出口，就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小娘子精貴，他一個下人怎么敢褻瀆。

沈攸沒說話，他給人看上去是個文弱書生，卻是實實在在地有幾分氣力。手一伸，剛把人抱起來的時候，忍不住打晃了一下。

藤七看得提心吊膽的。

沈攸呼了一口氣，忍不住笑。

藤七看得有些傻眼，碰上這么一件大事，也就只有自家老爺還能笑得出來。再一想沈妙容，又覺得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小娘子也比一般人來得沒心沒肺一些。藤七敢拿自己的腦袋來堵，那園子里的人，但凡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怕是沒一個人能睡著。

今晚注定會是一個不眠之夜。

垂花門前站著林氏，她一早就聽到了動靜，得知沈攸回來了。可在這門前等了兩刻鐘都沒有看到人影子。

若說府中下人傳假話，林氏是不信的。

沈攸還沒有出現，她也只能等在這里同季婆子抱怨：“我就說不能放了她出去，哪一次出去不惹了事情回來？”

她還不知道這一次的事情還涉及到太子和宮里，否則林氏的話會更難聽一些。等她看到前方有了火光，沈攸竟是抱著人一步步地走過來。

林氏氣得臉就是一白。

她在夜風里等待，原以為是什么事情，哪里想到竟是沈攸不愿意吵醒了女兒還親自把人抱著走路回來。

想到娘家那邊明里暗里地打探沈妙容的嫁妝，林氏本來不當一回事，覺得把人嫁出去，她也就能眼不見為凈，當做解脫了。

但此時，林氏忍不住去想，沈攸這么偏心女兒，保不齊陪送出去沈家大半的家業。這讓她如何甘心？

因而等沈攸到了面前，林氏情緒不好以至于陰陽怪氣地說道：“這是哪里抱來的嬌娘子，竟是連路都舍不得她走。”

這話一出口，周圍就詭異地安靜下來。

知道的會說林氏是口不擇言，說話沒用腦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沈攸私底下藏了個美嬌娘被林氏逮了個正著。

沈攸沉著臉，瞇眼看向林氏。

“送太太回去。”沈攸對季婆子說了一聲，就抱著沈妙容從林氏身邊經過，余下的人見狀連忙跟了上去。

林氏沒有收到沈攸的責怪，卻也是被忽視地可以。

“他就這樣走了？”林氏拉住季婆子不敢置信地說道：“我等了他多久？從他突然離開府里，我就一直在等。現在呢？”

“太太，有什么事情，明早再說吧。”季婆子只能這樣安慰著。

林氏搖搖頭，眼神漸漸飄忽起來。

“憬哥兒呢？”

“少爺還在睡呢？太太不是不讓吵到少爺。”

林氏想到之前自己怕憬哥兒聽說阿香那邊出了事會吵鬧著跑出去就故意讓人瞞著，就朝季婆子說道：“去看看他。”

沈憬睡得香。

林氏隔著窗欞往里面看，心中柔軟地一塌糊涂。就是為了憬哥兒和沈攸，她都不可能去動沈妙容。

十年忍下來了，眼下最多不過是再忍受五年。

林氏抿了抿嘴，想著阿香和戒哥兒的婚事真的不能拖了。到時候成了，嫁妝若是實在豐厚，她也可以從娘家那邊說一說。大不了，也是補貼回林家去。她養了這個女兒十年，忍了十年，要一點回報也不為過。

沈攸直接把沈妙容帶回了紫荊院。

王婆子等了半宿了。

人一到，下人們就忙開了。

王婆子看云翠的狀態有些不對勁，就讓青溪替換了她下來。

不過一刻鐘，青溪去而復返。

王婆子這邊從云翠身上什么東西都沒有問出來。

“你怎么回來了？”王婆子皺眉。

青溪連忙解釋道：“是老爺讓我回來的。”

王婆子一怔。

青溪道：“老爺親自給姑娘擦了手臉，就哄著睡著了。就是現在人也沒有離開，在外間坐著呢。七爺就讓我回來，他在那邊伺候著呢。”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王婆子心中擔憂，想過去看看小娘子，可想到青溪說的話，也知道此時老爺定是不喜歡有人竄到跟前去。

王婆子看了看云翠，對青溪說道：“夜間的時候，你看著點。云翠有些嚇著了。”就是她現在說這番話，云翠都無動于衷，就好像聾了啞了。

青溪扭頭看了一眼，心里怦怦跳著。

她不知道去寄暢園這幾日發生了什么事情，可看云翠現在的狀態，直覺就是不好。此時她不知道是該慶幸自己沒有跟過去，還是擔心云翠和小娘子的情況。

底下的人如何心驚忐忑不說。

沈攸沒有睡，愣是在椅子上坐到天命。

等光亮透進來，沈相公收回思緒，站了起來。

啪嗒一聲，是椅子的響動。

藤七從外面看了一眼，急忙推了門進來。

沈攸食指貼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藤七立馬不動了。

沈攸撩開簾子，進了屋去看沈妙容。小娘子還在夢中，許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沒了之前的不安，眉宇已經平靜下來。

沈相公對著小娘子的面容足足看了有一刻鐘，才悄悄離去。

沈攸回到外書房，做了一番熟悉，換了衣衫準備出去。

藤七還沒有走幾步，就聽：“你留下，別讓太太打攪了大姑娘。”

按照以往的經驗，母女二人定是一番爭吵。

只是這一次情況不同，沈攸還有些不放心沈妙容的情況，別看阿香昨日在寄暢園的時候表現地幾位鎮定。

可一個怕黑的人，你把她一個人禁閉在黑屋子里，這不亞于是一次懲罰。

與之相比，昨夜發生的事情，可是讓小娘子直面生死。

沈攸想要讓小娘子接觸這些，覺得是早晚的問題。可人一旦做了父母，對于子女總是無比的心軟。

聽說了昨夜沈妙容的言行和知道太子出事后的反應，沈攸是既驕傲又覺得他對阿香的教育實在不夠。

然更多的是心疼！

他的女兒做得極好，比他想象中的優秀。沈攸知道小娘子是什么樣的一個人，更是因為如此，擔心昨夜的事情會給她心中埋下陰影。

按道理，這個時候，作為父親，沈攸應該留在沈府，陪在小娘子身邊。

可一方面，昨夜柳老爺子讓他去一趟柳家，且沈攸還想從柳家這邊知道一些消息。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圣人昨夜的態度。

太子死了，而圣人的態度太過于平靜。

這可以說是暴風雨之前的寂靜。

但讓沈攸心生警惕地還是圣人對安貴妃說的那番話，言語之中就讓安貴妃徹底地變成了一個瘋子。

哪怕不是，也是要瘋了。

柳大老爺看到馬車停下來，沒等人掀開簾子，自己鉆了進去。

“玉池，你總算是來了。”

“恩師呢？”沈攸面色平靜。

柳大老爺看他的神情，心中的焦灼似乎也沒有那么強烈了。想到消息還未對外公布出去，雖說太子的死，估計世家都知道了。可在世家眼里，太子死或是活都不太重要。死了一個太子，再立一個就是。

真正受到影響的還是朝堂上的勢力分布。

柳家本也是世家，可獨立在外，但青妃在宮中不說。昨夜的事情，柳家大姑娘更是深陷其中，別說還死了個丫鬟。

可以說昨天一個晚上，柳家上上下下都沒有人睡。

“老爺子在里面。對了，阿香怎么沒來？”柳大老爺往馬車里又看了一眼，知道是真的沒有人在里面藏著了，不由得急了。

同佳音、佳敏一起的還有沈妙容，家里人還想從她身上問一些事情，好找出困惑的地方，及早做出反應。

沈攸像似沒有聽到，從馬車上下來，就往柳府里面走去。

柳大老爺無奈，知道說不動他。

柳家的人此時都聚在一起。

柳佳音和柳佳敏兩姐妹熬了一個夜晚，到現在都不曾入睡。也就是剛才瞇了一會兒，卻是連小半個時辰都沒有。

實在是沈攸來得太早。

只是這個早，卻是柳家希望的。

沈攸進了屋，看到柳家姐妹臉上深深的疲憊后，心中不禁對自己沒有讓阿香一起過來做了肯定。

他不認為一個小娘子，在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后，還應該被這樣對待。

只是這總歸是柳家人的做法。

他只要做了沈家人會做的事情，也就是問心無愧了。

“玉池。”柳老爺子看到沈攸，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沒有看到那個小身影，心中雖有失望倒也沒有其他人那么明顯。

“昨晚就你進了園子，你說說，到底是個什么情況？”柳家去的晚，等他們和其他人到的時候，里面的事已經落定了。

比起其他，柳老爺子更關心的是圣人當時的態度。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