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申集川,申將軍。”一旁的小太監輕聲答道。
可才說這么一句,一旁稍微年長些的宮人已經狠狠捅了他一下,小太監脖子一縮,打了一哆嗦,不敢再說話了。
柏靈見狀,便放下了轎簾。
一進宮,丘公公就去太和殿的后門候著去了,其他宮人領著他們,仍是到了中和殿。
今日中和殿里的人仍與昨日差不多,王濟懸端著茶,氣定神閑地坐在那里,柏靈環視四周,見來人差不多都是昨日見過的幾位太醫,靠近御座的位置空著,但卻奉著一杯茶——那應該是給秦康的,不過老爺子不知上哪兒去了。
柏奕忽然戳了柏靈一下。
柏靈順著柏奕眼色示意的方向抬眸,朝東南角看去——那里竟站著昨晚他們在巷口見過的錦衣衛,蔣三爺。
蔣三幾乎立刻覺察到視線,敏銳地看了過來。
對方目光兇厲,似是帶著極大的敵意,柏奕只覺得心中咯噔一下,渾身的骨頭都瞬間繃緊,下意識地作出了防御的姿態。
卻不想,一旁柏靈忽然莞爾,眼中帶笑,稍稍欠身像是施了個輕禮,而后輕飄飄地挪了目光。
蔣三一時愣在那里,轉瞬便涌起了磅礴的怒意——這丫頭分明沒把他放在眼里!他本能地怒目向一旁掃視,然而這個屋子里的太醫們喝茶的喝茶,養神的閉著眼睛,都沒有向這邊看來。蔣三深吸了一口氣,心中的尷尬忽然消解了幾分。
真可笑,自己和一個小丫頭置什么氣?
此時,前面太和殿還在早朝,每傳召一位覲見的大臣,駐守在太和殿外的宮人就要用高昂而激躍的聲音高喊一聲,宣——某某某人覲見!
那聲音著實清亮,只是太過高亢,每一次響起,柏世鈞都覺得自己耳朵被震了一下,他強撐著精神,卻還是不時點著頭,迷迷糊糊地打盹兒。
王濟懸悠然地撇著杯子里的浮沫,冷不防地開口,“聽說,昨晚柏太醫的府上可熱鬧了。”
柏世鈞一下清醒過來。
眼前,徐太醫、朱太醫、章太醫幾個都望著自己。
“哪里,哪里。”柏世鈞咽了口唾沫,低聲道,“就是一些個先前在我這兒治過病的百姓過來探望……結果驚擾四鄰了。”
王濟懸放了杯子,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幾個太醫,“要說我們幾個,平日里在太醫院宵衣旰食,忙得顧頭不顧腳……柏太醫還能在當值之余,在外頭接那么多鄉民的診,真真是叫我們羨慕!”
章太醫也笑,“可不是!難怪往日里總不見柏太醫的影子,原來是外頭還有生意。”
“不是的——”柏世鈞話還沒有說完,柏靈已經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背。
柏靈抬頭向王濟懸,聲音輕軟,“王太醫和章太醫這是什么話,我們羨慕您二位還來不及。”
王濟懸微微挑眉,一旁章太醫故作疑惑,“哦?這怎么說?”
柏靈望著章太醫,溫聲道,“您出一趟診,光出診的銀子就是十二兩,哪像我父親,總忘收診費也就罷了,還老往人家那里倒貼。若不是昨晚鄉民送了點兒米,家里鍋都揭不開了——”
“胡、胡說八道!”章有生手里的茶碗有些端不住了,“你幾時見過我在外出診!”
柏靈也不解釋,轉目望向在一旁低頭喝茶的王濟懸,“還有王太醫。”
王濟懸的動作停在那里,茶杯微微往手心沉了沉,“沒有根據的事可不要胡說,本太醫從不接私診。”
“您是不接私診。畢竟,章太醫就算跑斷了腿,也不如您上一趟東林寺。”
中和殿里鴉雀無聲,誰都知道柏靈這話沒有說完,可她就那么站在那兒,似笑非笑地望著王濟懸。
“罷了……罷了罷了!”王濟懸咳了幾聲,已有些坐不住,“這太醫私自出外接診么,雖然有違太醫院的條例,可畢竟醫者仁心,遇上了也不能見死不救。念你父親這么做也算是一樁善舉,這一次我就不追究了!”
“那可真是多謝王太醫開恩呢。”柏靈略略屈膝,“往后我父親在太醫院當值,也承蒙您多多照料了。”
聽到這里,一旁還沒有開過口的朱太醫和徐太醫都屏住了呼吸,兩人望著自己的腳面,不約而同地抬手擦汗。
到底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柏靈一出手竟直接就往七寸上招呼,且她話只說一半,引而不發,明里感嘆艷羨,暗中實為要挾。
柏世鈞老臉也是刷白,比起這些同僚的破事,他更驚訝柏靈是從哪里聽來的消息,竟能三兩句話便說得王章二人如此魂不守舍!
還未等他向柏靈細細盤問,前面太和殿里一道極清幽的銅磬聲隱隱傳來,眾人聞聽,都紛紛站起了身。
看樣子,前面退朝了。
果然,遠遠地,柏靈看見前頭太和殿地后門里走出來十來個宮人,悉數在漢白玉的石道兩側站好。在他們之后,一身玄黑色龍袍的建熙帝才緩步而出,左側黃崇德躬身跟隨,右側丘公公牽著衣擺。
再后頭,竟是顫顫巍巍的秦康老爺子——他今早竟被叫到前頭的朝堂上去了。
眾人在這時便都已經跪了下來,等候建熙帝的駕臨。
柏靈也與其他人一樣低著頭跪著,不一會兒便聽見皇帝冕旒彼此碰撞的聲音,許多人身姿跪得比之前更低了。
建熙帝到了。
柏靈只覺得今日的建熙帝腳下如風,看起來心情很是飛揚,看來今日前朝必定是有捷報傳來。
在眾人山呼萬歲的聲浪中,建熙帝落座了。群臣俯首,卻久久等不來他的一句“平身”,方才還有些明快的大殿忽然間又沉寂了下來,幾個太醫偷偷地彼此看了看,眼中都是疑惑。
帝心似水,波詭云譎。
建熙帝望著案下的群臣,毫無預料地開口了,“蔣三,知道今日這太醫院的*屏蔽的關鍵字*,朕為什么要喊你來嗎。”
蔣三聽到自己的名字,猛然抬頭,抱拳道,“這……請陛下明示。”
建熙帝不悅,“昨晚東交陋巷的事,是不是要朕給你再講一遍?”
建熙帝的聲音聽不出絲毫波瀾,但蔣三卻面若死灰,“回陛下!近日流民不斷,頻頻作祟,這才月初,京中、郊野已有大小十幾樁案子——”
黃崇德插言道,“你們錦衣衛幾時管起底下查案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