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師

第二十九章 建熙帝的逆鱗

柏靈俯身,輕答了聲“是。”

建熙帝站了起來,悠然地走下臺階,眾人一時噤若寒蟬。

“今日把你們都叫來,也只為一件事。”

老院使從座位上站起身,低聲道,“陛下請說,臣等靜聽。”

“前朝不太平!”建熙帝冷聲道,“總有些個不懷好心的臣子,為博忠名,管事管到朕的家事里來了。朕已著三法司論罪。爾等身為醫者,最知道貴妃的情形,著命王濟懸、章有生協同辦案,期間若有其他牽涉,太醫院當傾全力為之。”

王濟懸立刻領悟了,起身高呼道,“臣領旨!必當殫精竭慮、盡全力以還娘娘清白!”

幾位太醫隨即也跟著開口。

建熙帝掃了一眼中和殿中的群臣,眼中已有倦意,也不再說什么,徑直朝門外走去。身后丘公公已然會意,高聲道,“起駕!承乾宮!”

幾個宮人上前去請柏靈,她回望了一眼父兄,以眼神寬慰他們無需擔憂自己,便邁著步子,盡量跟上建熙帝的步伐。

黃崇德沒有跟著,他隨著太醫們一同目送皇帝出門,而后轉回身,對著眾太醫道,“各位都請起吧,我來和諸位仔細說說,今日前朝的事。”

眾人齊聲道,“是。”

從中和殿到承乾宮,說近不近,可建熙帝連轎輦也不愿坐,只徒步往前走。

丘實和柏靈,還有一眾宮人,都緊緊跟在后面。

建熙帝走得比平日要快一些,柏靈腳上不方便,平時走路還好,這會兒便有些跟不上了。

等到長廊,離中和殿已遠了的時候,丘公公終于忍不住上前,低聲道,“我的主子爺,您別生氣,前朝的人要胡咧咧,您別往心里去啊。”

建熙帝步子停住,瞪了丘實一眼,“……朕幾時生氣了?”

丘實渾身是肉,這會兒已經氣喘吁吁的,他也不平自己的氣,只顧著道,“您消消火兒,奴婢……奴婢看您走那么快,也就是猜了猜……爺,不是我說,那些個文官的話何必理他,他們也不是第一次參奏了,之前逮著林婕妤入儲秀宮的事兒就一頓狠批,如今看貴妃娘娘病了,他們又起了妖風要搞事。”

建熙帝長吁一口氣,這才放緩了步子。

柏靈這會兒才被一個宮人背著跑過來,一見趕上了,便又下地自己走。

建熙帝望了她一眼,“腳怎么了?”

柏靈:“回陛下,前些日子和父親一起進山,扭傷了。”

建熙帝對一旁宮人道,“那就繼續背著。”

柏靈對著建熙帝點了點頭,以示謝意。一旁丘實見主子此時臉色好些了,這才像往常一樣,上前扶著建熙帝的手臂,一起慢慢往前走。

柏靈豎著耳朵,聽前面丘公公道,“要我說,那些個大臣都是些沒心肝的玩意!娘娘還在病中,他們就寫折子污蔑造謠,非要把事情往娘娘德行有失上頭講……奴婢就想不明白了,把貴妃娘娘拉下來,對他們能有什么好?”

建熙帝冷哼了一聲,“你不懂,這就是他們想要的‘直臣’美名!”

丘實:“奴婢是不懂,不過現在,既然柏太醫他們家有法子讓娘娘好,陛下就寬心靜候吧,病去如抽絲啊,不能急。”

柏靈輕聲道,“是了,丘公公說得有理。”

建熙帝聞言,不由得回望了一眼。丘實也回頭笑道,“柏娘子真心有一手,今早萬歲爺上朝前,還特意去了一趟娘娘的寢宮。娘娘說按著方子操作,昨晚便覺得好多了。”

“上朝前?”柏靈略略張了眉,“那就是……丑時二三刻的樣子?”

丘實點頭,“差不多。”

柏靈嘆了一聲。

丘實見柏靈嘆氣,一時有些奇怪,“怎么,娘娘好些了,你還不高興?”

柏靈有些無奈,“公公,若娘娘真的覺得好多了,丑時二三刻,怎么可能還醒著呢?”

丘實一怔,臉上的表情呆在那里。

柏靈接著道,“這分明是娘娘心善,不愿見我因為她的病癥受了牽連,才故意這么說的呀。”

柏靈這么一點,丘公公立時便明白過來。他忍不住去看建熙帝的表情——可皇上看起來卻沒有絲毫驚訝,仿佛早就想明白了這一層!

建熙帝頭也不回,聲音低沉,“你有法子讓她掛念著,就已經是大功德。”

柏靈默然。

今日的屈氏亦像昨日那樣表情疲憊地躺在床上,半夢半醒地睡著。

屋子里光線暗淡,看不出白天黑夜,而在紗帳之后的屈氏,看起來甚至比昨日還要憔悴。

建熙帝昨晚下旨停了承乾宮所有的酒,突然沒了酒,屈氏竟是一夜都無法睡下,只覺得胸腔里的心跳得比以往都要猛烈,頭也更加昏沉,天亮時才有淺淺的睡意。

寶鴛一個人跪坐在娘娘的身旁陪伴,看著一日更比一日消瘦的屈氏,她只能暗自擦眼淚。

建熙帝原本想來和屈氏說說話,如今見她睡著,在床邊站了一會兒,也便一個人面色愀然地出來了。

丘公公關切地上前,“皇上……”

建熙帝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無礙。他一人獨在承乾宮的外廳孤坐,忽然望向柏靈,“從明日起,你就來承乾宮,陪著貴妃吧。”

柏靈心中微動,難怪今早醒來就一直覺得隱隱不安,果然是有大事。

見柏靈一直不回答,建熙帝鎖眉,“不愿意?”

柏靈:“民女只是不明白。”

建熙帝:“不明白什么?”

柏靈:“我進宮獻方,并不為討娘娘一時半刻的歡喜。昨日陛下還在殿上問,貴妃究竟是何病癥,幾時能好,怎么今日就只字不提,只說讓民女進宮的事了呢?”

建熙帝哂笑,從衣袖中取出一張紙箋,放在了桌上。

柏靈一看便認了出來,這是她昨日寫的“藥方”。

建熙帝再次望向柏靈,“這就是你的藥方?通篇沒有一味藥材,全是一些虛妄之詞。這樣的藥方只怕亙古未有,翻遍醫書也找不到一篇!你拿著它瞞一瞞太醫院的御醫們也就罷了,念你救父心切,又得貴妃眼緣,朕如今讓你進宮陪伴貴妃,是在給你機會!”

柏靈沒有動,只是問道,“請問陛下,翻遍醫書,可有一篇能治好娘娘的病癥么……?還是說……”

一旁丘實心中直感不妙,只覺得這話題的走向似乎越來越危險了。

可他到底沒有黃崇德的膽識,不懂得如何在此時上來打圓場,只能在心中默念,這個小姑娘膽量也忒大了點兒,一會兒可千萬不要說出什么沖撞圣駕的話來!

“還是說什么?”

柏靈目光漸沉,接著道,“還是說,其實陛下您心里也和其他人一樣,打心底認為貴妃根本就沒病。所以若能找個會說話的在身旁陪伴,說不定就能好起來。”

此話一出,丘實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貴妃無病”幾乎是建熙帝的一片逆鱗!

建熙帝目光深邃地掃過眼前柏靈,“……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知道。”柏靈目光毫無閃避,“只是陛下,您真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