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藥農

第二十一章 少年虎子

聽老爹說,這回去鎮上很趕巧,正好遇到酒樓里辦事兒,野味賣得很好,平日里野山雞差不多就六十幾文的價,這回竟然給了七十文,斧頭那只山貂更是賣到了一百多文,還不算貂皮的。

兜兜里有了錢,老爹的腰板也挺直了不少,前些日子因為換地的事心里老不爽快的這會也不提了,直說多去山里走動兩次就成之類的。

聽到這話,最糾結的還是許氏。既想多掙些大錢,叫家里的日子好過些,又擔心丈夫老去山里遇到個什么事兒,可看到桌上擱著的新扯回來的布頭,又不好說什么,家里老老小小的,都有一年多沒做新衣裳了,要不是這回大柱直接扯了花布回來,說不定還要再過些日子呢。

曉雨趴在床頭,看她拿著皮尺給囡囡量身形,臉上還是那種又歡喜又擔心又愧疚又無奈的復雜表情,心里有點兒發沉。剛在正房里,嬤嬤嫌兒子眼光不好挑了塊俗氣的,阿娘說布太花了她那年紀穿了不好,陸姐兒搖頭也說不要,覺得自己的夏衣好幾身了都穿不過來,一塊布你推來我擋去的,叫人又窩心又心酸。

她本來也不大想要的,這種紅綠色的碎花布,要真裁了一身的衣裳,還真有點……俗。可后來實在捱不住,還是量了一條裙子的布,再給囡囡做一身,也就剩不了太多了。不過許氏的裁縫水平真的很好,細細地籌算了好一會,下剪刀一點兒布頭都不會浪費,多出一塊花布好說歹說地給婆婆做了件小衣,還有兩條碎布就縫成方巾給姐兒。

一塊花布利用成這樣,實在是叫人嘆為觀止。陸曉雨更是暗暗決定這次等下回賣藥換了錢一定去布店給阿娘也做一身新衣。兩套衣服換來換去的,都磨破了邊縫補好幾回了,可不能再穿了。

好在山慈菇的炮制都弄得差不多了,只等干燥了切片,這兩天又有點起風,很快就能上手切片了,她本來想都切了了事,可后來一轉念,要是外敷的話還是搗碎了效果好,可自己又不能真拿著堆碎末子去賣,考慮了下,又留下一部分整個的包成一包擱下了。

接下去就等著搭順風車去鎮上了。等了兩天,搞得她有點心浮氣躁的,就想自個兒去,可這念頭一冒出來就被pass了,坐牛車都要一個多時辰,這要是十一路,得多久?

陸姐兒幾個看她等得心急,也都有意地跟認識的人提了提,看哪家最近會上鎮里去。可村民一般都是廟會大趕集的時候去,要么就是像上回斧頭和老爹一樣去賣野味的,這一時半會的還真沒法子。

好在沒等太多天,陸大郎就帶來的好消息,說虎子他姐夫新接了活要去鎮上,明兒一早就走。

陸曉雨一聽蹦得三尺高,可姐兒不放人,這去的時候是能搭車,可回來呢,自個兒走回來?曉雨也知道這是個麻煩,可要再等下一回不知道等到啥時候了,所以一口咬死了非要去。

最后,還是二郎嘆著氣勸的姐兒,牛脾氣上來了,要真攔著她,要是她偷跑出去了咋辦?再說了,這丫也不是沒干過這種事兒。

聽得陸曉雨愣住了,敢情這個二丫正主還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連離家出走的戲碼都演過了?

陸姐兒回想起去年她偷偷跟著虎子跑出村子玩的事兒心里也有點怕,只好叮囑叮囑再叮囑的放行了,當然她也不是沒條件的,怎么說都要大郎隨行才成。

陸曉雨一聽大哥一塊去,條件反射地想道桑皮的事兒,要是這回他再樂呵呵地搶自己前頭拍板交貨,那自己準備了好久的劃價磨價貨比三家的活兒不是白做了?

姐兒幾個正爭執著,門外傳來虎子的喊聲。

進了屋,也沒來得及打個招呼,就興沖沖地從懷里摸出一個油紙包塞給陸曉雨:“姐夫帶來的,你也嘗嘗看好不好吃。”話還沒說完,頭已經扭開了,這才看到大家都盯著自己,“呃,那個,你們剛說……說什么來著……大……大郎?”

“我說虎子,你不會這會才看到我吧?”大郎走上去往他胸前捶了一拳,“你姐夫明天走吧,二丫也想去鎮上,我們正說她呢。”

“沒事,我這就跟姐夫說去。”虎子一聽這茬,趕緊扭頭要走。

“喂,喂,你急啥啊?”大郎一把抱住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直盯著他看,看到他渾身不自在才咧嘴一笑,“大姐,我看讓虎子陪二丫去好了。”

“啊?”

“什么?”

“什么?”

三個人都驚訝地看向他。區別的是,曉雨是純粹被嚇的,虎子是又驚又喜,而陸姐兒則在驚疑之后多了幾分思索。

一旁的陸二郎雖然沒有失聲叫出口,可臉上眼里也是難掩的驚奇,眼神在虎子和二丫身上轉了轉,慢慢地笑了起來。

陸姐兒倒沒他想得那么復雜,只看著虎子在琢磨可行性:虎子雖然比大郎小點,但十二歲的男娃在村里也算一勞動力了,再說了,他姐夫常去鎮上,連帶著也經常捎他過去,說起來鎮上的地方他還真要比大郎熟好多……

這么一琢磨,還真覺得自家大弟這回出了個不錯的主意。

于是乎,在大姐大哥的一致點頭下,虎子又是極度的熱情,二郎應該算是默認,所以嘛,我們曉雨同學再次去鎮上的陪同人選就這么拍了板。

大概是不用去趕早集的緣故,第二天走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了。虎子的姐夫東哥挺善談的,一路上跟兩人說著外頭的人和事,天南地北的,聽得兩人眼睛閃閃亮,連山路的顛簸都感覺不到了。

等到了鎮上,東哥帶著兩小的進了小館子吃飯,芹菜炒肉絲啥的,也不知是不是真餓了,那頓飯曉雨吃得挺香,虎子看她眉開眼笑的,也跟著樂呵,只東哥帶著笑替兩人布菜叫他們吃悠著點別噎著了。

東哥本打算陪著兩小家伙一起逛的,可東家那邊要真去太晚了也不大好,正琢磨著怎么安排,聽到曉雨說要去找藥鋪,倒叫他松了口氣。鎮上一共就三家醫館,一家是先前曉雨去過的周記,一家是東哥做過木活的回春堂,還有一家濟民醫館。

把三家的位置都指給虎子,又告訴他自己要去的鋪子,叮囑他有事就去找自己,搞不定遇到麻煩了也能去找自己,大不了在鎮上住一晚明天他帶著兩人去云云的。

對于東哥的好意,陸曉雨一一記在心里,感激地跟他道了謝,虎子幫著拎著山慈菇,兩人去找醫館了。

聽東哥剛才話里話外的,回春堂的掌柜似乎人挺不錯的,所以兩人先去的就是那里。回春堂在鎮西的柳葉巷,兩人走了兩條街就到了巷口。柳葉巷比較靜,這會又是午后,巷子就顯得格外的幽深。

順著長長的青石板路往里走,越走,心里的緊張和激動就越多,等走到大門口,曉雨的手心已經沁出了汗。

深呼吸了幾下,偏頭朝虎子笑了笑,低聲道:“剛才咱們說好的事兒還記得吧?”

虎子給了她一個“你放心吧”的眼神,挺了挺胸膛:“沒問題,我又不是大郎那個笨蛋。”一路上,聽她提起桑皮的郁悶事兒,可沒害他憋笑憋出內傷來,這大郎還真是蠢貨,二丫沒買賣過不懂倒也沒什么,你陸大郎都跟著來賣過多少次野味兒了,居然能把藥材當柴禾算?

兩人一起抬腳進了回春堂,四下看了看,布置跟周記大同小異,只是在坐堂大夫那頭擺了個屏風,把看病的抓藥的擱成了兩部分。

看到兩人進門,靠在藥柜邊的小廝站直了些:“抓藥還是看病?”

“都不是。”陸曉雨長長地吐出了胸里的濁氣,表現得十分鎮定,“我們來賣藥。”

“賣藥?”小廝皺了下眉,把她認真打量了一下,最后把視線落在了虎子手里的袋子上,“藥可不是鬧著玩的,我們這可不亂收藥材。”

倒是沒有那套不收散貨的說辭,看來藥鋪收散藥也是常有的。心里一邊跟周記比較,一邊琢磨著,對這家回春堂的好感倒是多了不少,但有過上一回教訓,她也不敢直接拍板下定義,只試探地問了一下:“你們這里山慈菇怎么收?”

“山慈菇?”小廝驚道,指著那個袋子又問,“這里頭都是山慈菇?”

兩人點點頭。虎子還得意地添了一句:“騙你做什么?”

“你們等等,我去找掌柜的過來。”說著,急沖沖地往后院跑。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忍不住松了口氣笑了出來。

站在大堂里,也不像上回那么忐忑了,她甚至來回走動著,欣賞起屋里的陳設來。虎子牢牢抓著袋子,跟在她身后,這停停,那站站的,最后實在忍不住就問出口來:“你看什么哪?”

“你看這個,應該是二十四孝里的親嘗湯藥。”陸曉雨指著屏風上畫的那個守著病榻上端著藥碗的男子道,“這個男子就是漢文帝,塌上躺著的是他母親薄太后。薄太后病了三年,漢文帝就在她的病榻前守了三年,每天為她煎藥,煎好了還自己先嘗一嘗,看藥苦不苦、燙不燙,然后再喂給太后喝。”

“哦,這樣啊。”虎子懵懂地點了點頭,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問道,“那這畫擱這里該不會讓大家都這么做吧?”

“那倒也不是。”陸曉雨聳了聳肩,“也就告訴大家要孝順唄,其實這話不說大伙也都知道,家里有人病著了,誰不是這么煎藥喂藥照顧的啊。”

“這倒是,姥姥上回病的時候,阿爹阿娘也都這么做的。”虎子歪頭想了想,轉到她面前,兩眼冒光地看著她,“二丫,你真厲害,這都懂。”

陸曉雨移開眼,朝他笑了笑,沒再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