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那天，陸氏幾個起得很早，蒸供品的蒸供品，備香爐的備香爐，跑進跑出的，還沒等人來喊起床，幾個小的都給鬧醒了。下床穿好了鞋襪，順便幫囡囡穿戴好，姐妹倆出去的時候大郎正汲了一桶水上來。

等兄妹幾個都洗漱完，陸氏那邊的準備工作也弄得差不多了，坐一塊吃了點稀飯墊飽肚子，一家老小前前后后，氣勢浩蕩地出發了。

陸大柱挑著擔子走在前，陸氏抱著三娃子跟陸老太太走在當中，陸姐兒本來跟弟妹幾個在最后，看到陸氏又抱孩子又要不時攙老人的，上去攙了老太太一起走。

囡囡人小，緊趕慢趕地追著前面的腳步，不一會兒就沒勁了，大郎見了趕緊抄起她的小身板擱背上背著走，一邊走，一邊瞅著二丫，想看出她是不是也走不動了要背。

畢竟比囡囡多長了幾年，這二丫本就是個愛跑愛跳的性子，小身板雖然看著瘦弱，但素質真的不錯，走了這會子的路也沒覺得什么。

老爺子的墳建在半山腰上，前面有個小水湖，墓上的青草這會還帶著露水，晶瑩剔透的，在微風里搖擺，滑下時，如同臉頰掉落的淚，安靜里帶著幾分傷感。

這會雖然還早，但半山腰也有不少人，大家擺水果的擺水果，放糕點的放糕點，二丫甚至還聽到了隱隱的哭泣聲。

這季節的草長勢很好，一叢一叢的，又茂又密，幾乎把整座墳頭掩住，大柱放下擔子，從筐里找出一把鐮刀，彎腰一路割了過去。

大郎把囡囡放下，過去直接拎了兩個筐子走到墳前的空地上，二丫幾個趕緊上去幫忙，一塊把供品都拿出來一盤一盤地擺好。

陸老太太一把推開媳婦兒，趔蹌地走到碑前，枯瘦的手顫顫巍巍地撫上碑上的字，一筆一劃，一撇一捺，暗色的嘴唇抖了抖，好像要跟誰說些什么，可話還沒出口，眼淚卻掉了下來。

“娘，你……”大柱正在把場地里的割下的草都清理出去，看到老母親又為了父親掉眼淚，趕緊走了過去，叫了一聲又不知道該怎么安慰才好。

陸老太太拿袖子抹了抹眼淚：“老頭子，杏花兒幾個有我在，你別惦著，安心在下頭，再過兩年，我就好來找你了，到時候我們再一塊……”

“嬤嬤，嬤嬤，伯伯來了，上來了。”囡囡在一盤糕點前蹲了好一會兒，兩只小腿有點兒麻，剛站起來松散松散，就看到大伯一家也上來了。

“娘，我去給大哥搭把手。”大柱一聽大哥大嫂都來了，趕緊過去幫忙拿東西。

“二弟，你們今年來得這么早啊。”陸大梁個兒不高，胳膊倒很壯實，拍在大柱身上砰砰地響。

大伯一家也帶了不少供品，酥餅糖果的，花花色色，擺在另一邊，品種不算多，不過看起來要比大柱一家的還豐盛一些。

囡囡也不盯著自家的糕點看了，瞅著大伯家的糖果差點流了哈子。

二丫見了趕緊把她拉過來，壓低了音輕聲哄道：“囡囡乖，不是咱家的咱不看，改天二姐也給你買糖糖吃。”

“也是這樣的？”囡囡的眼睛閃閃發亮。

二丫心里頭一酸，臉上還帶著笑，摸了摸她的小臉道：“恩，也這樣的，比這還好吃。”

“喲，囡囡想吃糖塊呀，沒事沒事，待會等供過了大伯拿給你吃。”陸大梁聽到姐妹倆的話，爽朗地大笑著應了一句。

媳婦兒聽到了，走過去狠狠瞪了他一眼：“就你沒腦子，自個兒孩子都吃不上，還分給別人。”

“什么別人，這可是我侄女兒，你當大伯白喊的啊。”大梁有點火大，這婆娘家里怎么折騰也就算了，出來當著爹娘弟弟的面居然這么說話，也忒不給自己面子了，“你一婆娘懂什么，一邊呆著去。”

“我不懂，哦，我辛辛苦苦奶你陸家的種，倒成我的錯了？喊你大伯你就給，那石頭還喊你爹呢，咋沒瞧見你這么好的？”大伯媳婦也火了，一句話頂得大梁噎在那答不出來。

聽到這里，二丫實在是忍不住了，揚起下巴大聲沖兩人喊道：“你們不用吵了，不是我家的東西，我們不要。”

“什么你家我家的？”陸大梁一把推開擋道的婆娘，嚇唬得瞪著二丫，“大伯給的你敢不要試試，看我不打爛你的屁股。”

看到小個子大伯沖自己吹胡子瞪眼的，二丫心里暖烘烘的，語氣也放柔放緩了下來：“大伯，我們……”

“二丫，你看看大伯對你們多好，你可要好好敬大伯，要惹他生氣了，娘可不饒你。”自家閨女的倔脾氣，這些日子她可是領教多次了，這會生怕她又說出什么強硬的話來害得人都下不了臺，陸氏趕緊開口打岔，把她的話頭直接掐了，“大哥，嫂子，你們準備得咋樣了？”

二丫知道她什么意思，只聳了聳肩，站一邊旁觀不吭聲了。

大伯媳婦生怕丈夫再攬下什么事兒，一聽妯娌開口，趕緊接過話道：“都弄好了，我們接下去咋辦，杏花咋還不來？中午的齋飯還在我家擺呢，這要一直回不去，怕是忙不過來啊。”

“要不，待會我早點過去給你打下手？”每年的齋飯都是大家湊了份子錢在長房擺，這要是到時辰開不了也不好。

“那敢情好，只是你看姐兒能不能也……”大伯媳婦又把視線移到了陸姐兒身上，這大侄女模樣兒好，人更是勤快，只是……要是換一戶，怕是早嫁出去了。

“沒事，我喊她一起過去。”陸氏點點頭替陸姐兒應了這事。

說好了這事，兩戶人家倒是融洽了一些，站在一塊低聲說著話，一面等杏花過來。可左等右等，等了好一會兒還沒瞧見人影，陸氏倒還好，大伯媳婦的臉色又不大好了，撇著嘴，翻著白眼，時不時地剜大梁一眼。

可大梁很壓根都不看她，更別提看懂她的眼色上前去催陸老太太了。

又過了一會，陸老太太重重地嘆了口氣：“開始。”

兩家人的動作很快很利索，燃了三炷香，在炭盆子里燒了點經文，大大小小排隊上去跟老爺子禱告磕頭。

等兩家的男丁都過場之后，二丫在陸姐兒后面也跪了下去：“爺爺，若你在天有靈，保佑我的百草園能辦成辦好，讓一家人都過上好日子。”

說完，認認真真虔虔誠誠地磕了三個腦袋。

等香燃盡了，大家把各自的供品收拾整理好，大伯媳婦更是一早就把那一盤糖果藏在底下，等大伯想起要拿時，已經壓在下面拿不出來了。

從墳頭下來，日頭已經高高掛在了天上，陸氏算了算時間也怕來不及，就直接拉了陸姐兒去大伯家幫忙干活了。

看到阿娘如此，二丫在后面無語地直翻眼，娘也真是的，實誠性子吃虧啊。

二郎走在她身邊，她的小動作自然是都收入眼底，看到她郁悶的樣兒，淡淡地丟下一句：“怎么，你想讓娘學阿嬤還是……二姑？”

啥？學她，那還得了？二丫瞠圓了眼：“二哥，你瞎說什么？”

“瞎說？”二郎重復了一遍，看著她淡淡一笑，“剛沒看到二姑，你不大高興啊？”

“呃……”二丫被問得有點心虛，只得干干地朝他擠出了笑臉，“我哪有啊。”這個陸杏花，上墳都沒去，害我白費了那么多腦細胞。

“哦，中午的時候，總能看到二姑的。”二郎的眼里閃著了然的神色，“別想了，都替上了也沒什么好說的了。”

“那下回呢？咱們也這樣？”既然沒揭穿了，她也就沒什么好掩飾的，直截了當地反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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