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郊外的密林中,正有兩方人馬圍繞著一個十歲左右的稚兒對峙。
一方人馬以一青年男子,白發白衣,赤腳在地,氣質出塵,模樣絕美,長發飛舞。不知內里的打眼望去,確實猶如出塵仙人。在這青年男子身后也是站著一大一小兩人,小的自然是那個被護在身后的十歲稚兒,大的年紀稍長,卻對前方站著的青年男子畢恭畢敬,凡事以他為先。
另一方人馬就很尋常了,為首是一個頭發掉光,缺了顆門牙,看年紀已過花甲,有著作為一名花甲老人的暮氣,但也算是矍鑠,衣服什么的不算金貴,就一縫縫補補的麻布衣。倒是旁邊站著中年人,一對八字小胡橫于兩邊,吊角眼,挎著小布包,上綠下灰,脖子上纏著一塊紅布,雙手負于身后,正在那看著這場好戲。
這場好戲說復雜也復雜,說簡單也簡單。
之前且說,這里有一玄門正宗,名三一門,門長名左若童,被稱之為大盈仙人。
何謂大盈?大者,博也,廣也,盈者,富足也。
意思就是這位三一門門長左若童,無論在修行上,品性上和為人師表,待人接物方面,都稱得上絕佳的正人君子,為一方豪強不欺壓鄉里,魚肉百姓,為一門之長教育弟子如何成才,引導弟子,不讓其走上歪門邪道,再加上此人年歲不顯卻始終保持著青春相貌,就被稱之為大盈仙人。
仙人嘛,眾所周知的標簽就是長生不老。
這些且不談,作為開山立派的玄門正宗,自然是要收徒。而方圓百里的地方豪紳,地主世家慕名而來,在了解到這位大盈仙人的手段后,也會給三一門繳納一定的學費,將家里幾個不成器的娃娃送來。能學得左若童的一招半式固然可喜,就算學不成,在這里打磨好了性子,以后回家也能幫襯內外,操持家業,穩賺不虧的買賣。
合則兩利的事,三一門也好,這些鄉紳世家地主也好,哪怕是下方被庇護的小鎮水鄉都不會覺得不妥。
而這次,問題就出在一位李老板送來的幺兒身上。
幺兒名李慕玄,李老板家第三子。作為幺兒,家業內外都有父親和兄長在操持,如不意外,這樣偌大一份家業是落不到他頭上繼承了,他也理所當然成了一個二世祖。
平日里人憎狗厭,頑劣成性。
可偏偏又是個幺兒,再怎么頑劣,再怎么人憎狗厭也達不到天怒人怨的地步。巧合的是這位李老板也算家風較好的那種,經常會帶著幺兒去給鄉親賠罪,賠錢,一來二回的,大家也都無奈了這個被寵壞,但是又沒壞到沒邊的頑童,只是給這個頑童起了個綽號-惡童。
惡在前,說明人人都知曉其事跡之劣,童在后,又說明其惡跡不大,至少因為他的年齡,暫時做不得什么大惡之事。
可頑童總會長大,惡童也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變成惡人。
李老板可以接受幺兒當個二世祖,紈绔子弟,但不能接受幺兒變成個十惡不赦的惡人,那樣自己百年之后是不敢下去見列祖列宗的。
思來想去,李老板就想到自己認識的這位三一門門長左若童,就想著把這幺兒送到這里給左門長管教一下,一來呢改改他的性子,二來呢,萬一哪天刀兵再起,自家幺兒能從三一門這里學個一招半式,也好在這亂世中保住自家基業,最不濟也能保住香火不斷嘛。
而因為家風和父親,兄長溺愛的緣故,惡童李慕玄早早就見識過類似左門長這樣的奇人異事,也對這樣的世界心生向往,故而才改名為李慕玄,慕的就是三一門這玄門正宗。
拜師玄門自然要有考核,又因為這惡童李慕玄天生是個練炁,進玄門的好苗子,又聽過他在家鄉的種種事跡。苗子是好苗子,但法不可輕傳,故而給這惡童李慕玄定下了三年考核,過了這一關就正式收入門下,傳三一妙法-逆生三重。
而出事就出在這三年考核上面。
拜師,傳道,授業,每一步都得慎重,這道理放在哪里都是對的。左門長這樣做沒人覺得有錯,可問題是李慕玄是惡童啊,是被父親兄長寵上天的惡童,自小到大,事事皆順他心意,三年考核,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只是惡童李慕玄忍不下去了。
恰巧,在他忍不下去的時候,在三一門庇護的這小鎮水鄉上,三名不速之客出現。整個異人江湖人人喊打,得而誅之的全性門人,全性-鬼手王王耀祖,全性-長鳴野干苑金貴,異人王一。
鬼手,顧名思義,就是如鬼魂一樣摸不著方向,分不清虛實,不知不覺就中了招。長鳴野干,鳴,叫也,說也,野,不入流也,在玄門修行里,指的是自己還未修行得道,就在那仗著修為瞎咧咧,亂說話,放在世俗里,那就是愛拱火,看熱鬧不嫌事大,唯恐天下不亂的好事分子。
許是命運使然的緣故,又或者說鬼手王王耀祖跟李慕玄合該有師徒孽緣。
在王一忙著給自己這個混不吝的師傅王耀祖擦屁股的時候,王耀祖跟惡童李慕玄對上了眼,又因為自己全性門人的身份曾經犯在三一門門長左若童的手里,念王耀祖一身修為不易,所犯的也不是大奸大惡之事,就饒他三次不死。
也許是挾私報復,也許是有人從中作梗,總而言之呢,王耀祖不顧李慕玄是三一門考核弟子,硬是要收他為徒。
在王耀祖的一片赤誠和有人攛掇下,李慕玄也有些意動。
然后這事就被左門長知道了,立馬就帶著徒弟下了山門,來找王耀祖算賬。在左若童左門長看來,不拜師不要緊,但不能看著一個孩子放著光明大道不走,去當一個人人得而誅之的全性門人徒弟,這是在害他!尤其是這事還發生在自己眼皮底下!
自然的,就有了當下這場圍繞著惡童李慕玄拜師的對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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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對峙從一開始兩方都站不住腳,左門長這邊,惡童李慕玄并沒有真正拜師,還在考核當中,照理說,李慕玄就算中途放棄,改投他門不學好,也沒人能怪得了他左若童。可問題就出在他是左若童,是大盈仙人,他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孩子走上歪路而坐視不理!
這樣對不起將孩子送到他這邊的李老板!對不起孩子的父親!
而對于鬼手王這邊呢,他自家知自家事,人人喊打的全性門人不說,本身就是個不學好,靠著一身修為的雞鳴狗盜之徒。只是臨老臨老,發覺自己一身手段除了那個撿來的憨厚傻小子學了點皮毛之外,連一個能傳承下去的門人都沒有,也不會有人想拜這樣名聲狼藉的家伙為師。
所以在看到李慕玄這天生的好苗子后,也做了一個決定,只傳手段不拜師,只等他百年之后,自己這門修出道行來的倒轉八方有個傳人,日后能傳承下去。
想法挺好,可鬼手王卻忘了一句話,叫三歲定八十。
而且他要傳手段的對象還是一個被寵壞的二世祖,一個惡童。
傳手段,避不開言傳身教,一個本身就長歪,需要掰回來的惡童,還拜了一個雞鳴狗盜之徒為師,你做什么,說什么,都會對本身就長歪的惡童李慕玄而言帶來影響。
所以兩邊就卡在這了,最后的決斷權還得看當事人惡童李慕玄本身。
“鬼手王,我說過,我饒你三次不死,這些年你雖有劣跡,但也談不上什么大惡,想來以為你開始改邪歸正了,你要教這孩子,按理說我沒資格置喙。但你是全性,這點就是最大的問題,要想教這孩子,可以,只要你退出全性,一切都有商量。”
左若童心胸豁達,也明白他沒資格攔人拜師收徒,也給出了一個折中的法子。
“退出全性?這是要我死!異人江湖里誰不知道全性門人要敢退出全性,就得接受全性無休無止的追殺!”老頭王耀祖氣急敗壞,在那罵著左若童。
“入全性是你自己選的,沒人逼你。但你要收徒,就別想著還當個全性門人,若不然,全性也不可能一直傳承到今天!”
道理是這個道理,要是憑借一身異于常人的高超修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全性門人還能收徒傳藝,只怕不用十年,整個神州大地上都得是惡匪,惡人橫行,雖然現在也差不多就是了。
這個道理左若童懂,鬼手王王耀祖也懂,但他懂了還能改,今時今日,他就不是異人江湖圈里人人喊打,得而誅之的全性門人王耀祖了。尤其是看著眼前左若童那淡漠,連跟自己多說一句都覺得浪費時間的語氣,他腦子一沖,就破口大罵起來。
“媽的,左門長,我今天收徒算是第三次犯在你手里。可我鬼手王一大把年紀了,想給自己找個傳人有錯嗎!左若童!今兒我就話撂這了,要么你當場把我斃了,不然這孩子想學我就教定了!”
拍著胸膛,一副氣急敗壞,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而在鬼手王身后不遠處,站著在那看熱鬧的全性門人-長鳴野干苑金貴也適時出聲攪局。
“老王頭你這話就不對了,我記得你身邊不還帶著個拖油瓶嘛。人家雖然學藝不精,但至少算是老實,你這幾年名聲沒那么差不也是他在后頭給你擦屁股嗎,你這收這娃娃不怕傷了人家的心?”
就這樣一段話,直接挑起了雙方的情緒。
對于左若童這個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大盈仙人而言,那就是你王耀祖已經誤人子弟一個,還知曉了這些年鬼手王之所以沒那么劣跡斑斑全依靠這個門人給他擦屁股。你鬼手王誤人子弟,害了一個還不夠,還要害第二個?
而這話對于鬼手王而言更是氣惱。
“別跟我提那個蠢貨!教了他這么多年倒轉八方,他真把自己當成個街頭賣藝的貨色!我鬼手王的倒轉八方跟機云社那幫家伙的能一樣嗎!娃娃,我看好你!你不是那個蠢貨,他也不配當你師兄,我辦完事就回山下置業,我就在山下終老了,你左若童有本事就把娃娃一輩子關在山上!”
鬼手王這段狠話,也徹底將雙方對峙的火藥桶點燃。
尤其是左若童,這個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大盈仙人此刻開始調動自己體內的真炁,運轉著名為逆生三重的功法。
白發無風自動,白汽在周身浮出,氣力聚于掌心,就準備將這個繞其三次不死的全性門人鬼手王王耀祖斃于掌下。他鬼手王雖有天賦,但對于他而言,無非就是兩三回合的功夫。
看著左若童露出殺意的表情和動作,鬼手王王耀祖和身后看熱鬧的長鳴野干苑金貴也知道這事難善了了。各自做好了應對的姿態,在鬼手王腳下的石子正緩緩漂浮,而在苑金貴肩上挎著的布包內,似乎也有東西在抖動,隨時準備飛出。
見雙方即將大打出手,處在這場事件中心的惡童李慕玄正欲開口,試圖緩和雙方的氣氛。
就在他開口之際,一枚銀元夾雜著尖嘯聲飛來,橫亙在對峙的左若童和鬼手王中間。
銀元劃過,既斷了左若童積蓄起來的勢,也破了鬼手王此刻運轉的倒轉八方力場。
然而橫亙在兩者之間的銀元也很突兀懸浮在半空,滴溜溜的轉了一圈,就沿著原路返回,順帶將兩者的目光引了過去。
“左門長息怒!”
一聲稚氣未脫的少年聲傳來,只見銀元原路返回的方向,一少年郎追風趕月而來。
左手拎著打好的酒,包好的熱菜,一步一跨之間,就是十米之隔。
而更讓左若童這位大盈仙人意外的是,少年郎行進之間,足不沾地,腳不生塵,手里拎著的酒也沒有因為少年郎的趕路而撒出來半點。
這樣精密的控制力,配合少年郎此時的年紀,著實少見。對于跟左若童對峙的鬼手王王耀祖就更不用說了,趕來的少年郎他認識,少年郎耍的手段他也看懂,唯獨沒看懂的,是少年郎這手段感覺怎么比他還高深?
少年郎自是知曉這里會發生什么的王一,只是他沒想到鬼手王跟左若童發生沖突的地方有點遠,差點就沒趕上,讓事態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身形站定,臉不紅氣不喘,王一看著此時正在打量自己的左若童,也畢恭畢敬持晚輩禮,朗聲道。
“異人王一,拜見大盈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