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劉伏通、張世誠相比,如今的朱洪武尚在創業階段,雖然已得了許多靈神、法脈的投資,但家底著實不厚。
頭人尚且如此,身為屬下的楊畢也無法例外,主打一個精窮。
先前給葛賢酬功的寶貝奇物,一件都拿不出來,只能用勢力秘冊、行省地圖來糊弄。
有法顯、施耳兩人那震撼場面在前,葛賢原以為楊畢搞不出來什么好動靜來了,至多也就悄咪咪救下明教幾個弟子長老。
可下一息他便曉得,竟是小瞧了這位。
一支明顯由怪異修士組成的儀仗,狂掠而來。車輦旗幡,法鼓神鐘,吹拉彈唱中,竟形成一首絲毫不輸于當初在錢塘縣內聽過的靈欲曲的詭異曲子,呢喃吟唱,讓人不由自主心魂被吸引過去。
而楊畢,就站在車輦上,披頭散發,吟唱不斷,接近夕照時更直接嘶吼道:
“無生老母,真空家鄉。”7
“有請白蓮大尊者之偉力降世,弟子楊畢愿獻法身,以做神胎。”
他嘶吼時,跟隨著他狂奔的一個個白蓮教修士也跟著喊。
這場面,無疑喚作“請神”。
盡管在旁人眼中,頗有些滑稽意味。
但接下來的一幕幕便一點也不可笑了,嘶吼過程中,那十幾位身著白蓮教服的狂熱修士竟開始炸裂。
由內而外,血肉噴涌,尸骸碎塊四濺。
一人,接著一人。
仿佛是一條濃烈血線,在大地上化開,并延伸至夕照山腳下。
當楊畢身邊最后一個狂熱修士炸裂,一道白茫茫神光好似從天外來,徑直灌入楊畢體內。
登時,他變了。
明明仍舊是男身,卻又顯出女相來。3
自其體內翻涌出的道炁之濃烈,更是直接壓過了“法顯和尚”和“施耳”二人。
也不知除了那十幾個狂熱修士的自爆外還付出了什么代價,此時楊畢的修為道行,已然越過蛻凡圓滿境一線。
未至通神,卻也在輕描淡寫間,一式白蓮大手印,再次將李媧這位前頭還有著無雙威壓的強者掃了出去。2
回轉時,也果然將明教以及剩余的詭武門派都救了回來。
但這些都只是邊角料,真正讓人驚訝的接下來的一幕。也讓葛賢瞬息理解為何楊畢舍得一下子犧牲十幾位狂熱屬下,也要用出這等神通禁術。
就見得楊畢突兀拈花一笑,竟從虛無中拈出一朵泛著圣光的雪白蓮花來。
也不招呼,抬手便將這“白蓮”往那夕照山擲去。
正好,先前山頭被法顯和尚掃去,等同于祭壇開了個口子,那朵白蓮便欲順著豁口,落入充盈著無盡血肉的山祭壇內。
剛飛至山巔,原本還圣潔無比的巨大白蓮根系處,倏忽爆裂開來,鉆出上萬條嫩白根須,往下方血肉湖泊中探去。
稍稍有些修行常識的,見這一幕都知楊畢意欲何為。
葛賢,再次驚嘆道:
“朱洪武會挑屬下啊,楊畢這細作頭子是個會過日子的。”
“犧牲十幾個狂熱屬下,不過是前期投資,救下明教以及其余詭武門派也只是順帶著。”
“這廝真正的目標分明是永生教耗費大量資糧寶貨堆積出來的血肉祭壇,想用那朵勞什子降世白蓮,給人家生生都吸干了去是吧。”
“這般一比較,三方勢力中,還是楊畢腦子好用些。”
葛賢能看出,李媧自然也能看出。
這位永生教強人,再也顧不得其他。
其法身玉軀再次暴漲,隔空吐出一口口“仙炁”,接連不停,風暴催山,頓時血花洶涌,冰晶凝結,生生阻了那降世白蓮數個呼吸。
而在她出手之時,偌大江浙行省,倏忽爆發驚天變故。
狼煙?
不,應該說是足足十七道無比粗壯的云煙霧柱,在省內各座隱秘山峰爆發,沖霄而起。
其色猩紅,哪怕是遠遠觀瞧,也將被引動體內心魂欲望。
凡俗之輩最是難以抵御,紛紛怔在當場觀瞧,竟沒人想著遠離。
眼睜睜看著那炁柱沖霄后擴散開來,變作一片片猩紅血云,并開始融合在一起。
融合最為濃烈的地區,開始降雨。
血雨!
夾雜著各種血肉碎塊的磅礴血雨。
一旦被血雨淋上,立時軀體就會開始被迫接受改造,往強悍不知疼痛的“紅丸血卒”方向轉變。
夕照山眾人無法看到全部的十七道云柱,但周遭幾個方位的五六道卻可遠眺瞧見,也可看見那不斷擴散,劇烈翻滾的猩紅云海。
有葛賢之前的“泄密”,三方大勢力紛紛都曉得這一刻發生了何事。
“靈欲血云!”
“好個耶律天正,真會做買賣,將江浙行省賣了個徹底,真就讓永生教悄然布置完了所有血肉祭壇啊。”
“二位道友,我等雖各為其主,但想來都不愿見到江浙行省落入邪神法脈手中,若叫他們煉出來一支紅丸軍,你我各方都不好對付……不若聯手,將這一處最關鍵的陣眼祭壇毀了,叫永生教來一回雞飛蛋打,如何?”
“善!”
“好!”
楊畢這一提議,雖說法顯、施耳都看出這廝是想趁機占便宜。
但計較起來,又的確是共同利益,于是乎便都答應。
三方反賊亂軍聯合,直接將李媧置入不妙境地。
在她不曾動用“靈胎”的境況下,單對單廝殺,她只可攔阻三人中的一位。
不過下一刻,李媧也有動作。
就見她猛地轉頭,對著錢塘縣方位喊道:
“耶律妹妹,陸縣令。”
“賢伉儷若再不出手,壞了耶律伯伯的大計,屆時只怕不會有好下場。”
其話音未落,縣城內驟然爆發兩道大動靜。
妖炁沖霄,兩頭法相巨大的恐怖妖魔同時現身出來,并在眨眼間便飛掠至夕照山。
仿佛用不著李媧開口,二人也正要出手。
食蠱靈妖!
食心妖狐!
這貌合神離的夫婦一出手,竟頗為默契的一人選了法顯和尚,一人選了施耳,依舊將最為麻煩請了邪神意志上身的“楊畢”留給了李媧。
三方各自捉對廝殺,葛賢因之前就有好奇,于是去看那變態夫妻。
下一息得償所愿,讓他窺見了這兩人各自擁有的“本命神通”。
陸化龍這廝最為奸詐,他先用眾多倀鬼,以及一種可擾亂神念的尖嘯糾纏施耳,趁其不備,猛地張口噴吐出了一波蠱蟲潮,內里各式蠱蟲齊全,若非施耳有星煞護體,一次突襲就可將其啃成白骨。
顯然,這廝在蛻凡境獲得的本命神通乃是養蠱。
而耶律玉燕的神通,最是簡單粗暴,她選中法顯和尚,也曉得這是個好色的花和尚,于是先釋放狐族攝人心魄的魅惑天賦,眼瞧著法顯中計,其龐大妖軀猛地一抖,全身“狐毛”竟自動脫落,化作數十萬根恐怖狐毛毒針,欲將法顯生生打成肉糜。
奈何法顯也是假裝,關鍵時刻喚來一口“彌勒金鐘”護體,也保住了性命。
“好生丑陋!”
“可惜如今我沒有留影石之類的玩意兒,否則給耶律玉燕留下她化身‘無毛狐貍’的影像,做個紀念。”
葛賢這般感嘆,自然是因為施過一次本命神通之后的耶律玉燕,實在是丑得驚人。
那空中,就見得一只瘦骨嶙峋,猙獰驚悚的沒毛狐貍,正蠕動著,并呻吟叫喚。
盡管很快她渾身毛發便長了回來,可那幾個呼吸內,耶律玉燕的確很丑,甚至于被法顯和尚譏諷了一句,惹得耶律玉燕陷入狂怒,妖狐之軀暴漲,欺身而上,打得法顯險象環生,數次差點沒能保住心臟。
……
這邊雙方糾纏,另一邊李媧終于徹底被楊畢惹惱。
此時她的玉化法身已達兩丈之高,處處皆是過分得大。1
漸漸泛紅,其神色也變得愈加危險。
她環顧周遭方位,如今江浙行省各處都出現靈欲血云,但因為缺了最關鍵的一環陣眼,始終無法引爆靈欲,無法接連成一片,碰撞出足可籠罩整個行省的磅礴血雨來。
面上還好,實則李媧已是心急如焚。
她來此本是為了搶頭功,順便為自己攢資糧,修秘法,沖擊通神境。
哪里料到會出這樣的變故!
若因為她的原因,導致永生教謀劃失敗,耶律天正,教內其余強者,乃至于她那位靈欲大祭司的母親,都不可能會原諒她,下場不會好。
“汝等鼠輩差點壞我大事,他日被我尋著機會,必要將汝等挫骨揚灰。”
“我知你們背后的主子,劉伏通、張世誠、朱洪武……一個都別想跑。”
怒喝時,李媧體內開始放出強烈呼喚。
并猛地扭頭,沖著山壁內喊道:
“靈胎速歸!”
話音剛起。
夕照山深處立時有詭異動靜發生,窸窸窣窣中,一頭令人顱腦欲裂,心魂扭曲的怪物竟沿著山壁,自豁口攀爬而出。
其妖魔身,仿佛就是一坨不斷變化的腥臭血泥。
原本那些困著眾多少俠天驕魂魄的寶石,此刻空空如也,俱變作攝人心魂的邪眼。
再往上看,赫然又見得一顆清冷如仙,靈秀天成的少女頭顱。
當她爬出來,并瘋狂涌向李媧時。
那些被救下但只有軀殼的少俠天驕們,此刻紛紛蘇醒。
只是每一人都虛弱不堪,仿佛行了無數次的房中樂事,甚至包括了一些個女俠也是如此。
山瀑旁,正等待著遁逃時機的葛賢,見這一幕立時生出判斷:
“李媧要拼命了!”
“她本來是頭功,如今其余祭壇都已發動,就她被拖住,一旦失敗,怕是要身死道消。”
“只好提前呼喚還沒徹底將所有少俠魂魄都吞噬干凈的靈胎,打算靈欲合一,先將楊畢擊退,再點燃血云,總之先讓江浙行省被血雨籠罩,煉出那一支紅丸血卒大軍來。”
果然,他這兩道念頭還沒落下時。
那邊李媧、李素這一對“母女”開始互相融合,那場面,實在駭人。
當各種血肉、玉化妖軀、血花冰晶相互碾壓絞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時,赫然有濃烈妖炁向著四面八方散溢,修為不足者哪怕多瞧一眼,心魂立時就要受創。
哪怕是陸化龍夫婦和法顯、施耳雙方,也都不由自主避開。
有著超凡感知和天外灰眸的葛賢,只看了一眼,心頭就罵罵咧咧道:
“怪不得萬法教不接納永生教背后的邪神,都什么煉法。”
“先煉出最美最圣潔的皮囊,再碾碎,和腥臭血肉攪和成爛泥……這鬼畫面,倒是像極前世也曾惡心過我的,一種喚作沙耶之歌的玩意。”9
葛賢這吐槽,無法阻止母女相融。
而楊畢,這位奸詐陰險,精窮但又貪婪無恥的細作頭子,終于體會到了信息差也就是情報的威力,他哪里曉得李媧已經煉成永生教秘法,他請來的“白蓮大尊者”法力多寡也是精算過的,甚至他還故意多請了一些,代價是多折損幾個狂熱白蓮教眾。
本該是恰好能壓制李媧,能搶奪血肉祭壇。
可如今李媧李素母女合一,化作一頭幾乎將整座夕照山都籠罩的血肉怪物,他的打算登時落空。
那朵可吞噬世間一切污穢的“降世白蓮”,生生被母女的血肉軀覆蓋,嚼碎吞了。
楊畢只得哀嘆一聲,避其鋒芒。
眼睜睜看著母女二人同時驚艷一笑,體內自燃,靈欲之火再現,往祭壇內沉去。
可就在此時!
驚變,同時在江浙行省各處爆發。
肉眼可見的諸如雷鳴、天火、陰雷等等神通法術,同時爆發出來。
頃刻之間,幾乎將大半云霧炁柱毀去,本已在劇烈融合彌漫的靈欲血云也被消融出一片片空白,各地界正在下的磅礴血雨都遭狙擊,紛紛停歇。
這一幕,不止是讓李媧瘋狂。
同樣也驚到了三方反賊,以及陸化龍夫婦。
都不是傻子,那種場面分明就是朝廷出手,且一看就知早得了消息,才能同時發動,一舉毀去大半血肉祭壇。
哪怕此時李媧能點燃陣眼,也無有太大用處了。
永生教煉紅丸軍的大計,幾可宣布失敗。
“不!”
李媧母女,兩顆清冷仙子頭顱,同時露出不敢置信之色,哀嚎道。
“這不可能!”
“是誰泄了密?朝廷怎會知曉?怎么來得及毀去祭壇?”
“耶律家的賤婢,說,是不是你們耶律家……”
遭受重創的李媧,將矛頭指向耶律玉燕。
眼看著兩位強大女修要撕逼時,忽而遠處,有一大一小兩道身影飛躍而來。
小的那道,赫然是讓葛賢印象深刻的乳牛靈妖白富貴。
而大的,其軀也如牛,覆滿黑色鱗甲,青色鬃毛,額上生著一根獨角,四足如熊,踩踏著異種火焰。
其騰空而行過來時,所有人,包括葛賢在內,都不可避免被其一雙仿佛始終圓睜著的怒目吸引去了。
葛賢曾見過陸化龍那雙混淆善惡的墮落眸子,而此時所瞧,竟是完全相反。
是非曲直!
善惡忠奸!
似乎,全在這一雙眼眸之中。
而他一開口,果然也是那種清朗光明之音:
“江浙行省耶律天正,伙同其女兒女婿及同黨,將行省發賣于永生教,欲建十八祭壇,再煉紅丸妖軍。”
“如今祭壇多毀,惡事已敗。”
“汝等永生教之妖魅鼠輩,耶律玉燕陸化龍,還不速速跪地投降,等待發落。”
若只聽這死板三句。
誰都會認為這位修成了“曲直靈妖”法身的蛻凡境強者,是個愚蠢之輩,誰會乖乖聽你命令跪地投降?
可很快,眾人便知想錯了。
此人,也頗陰險。
在其說到一半時,葛賢便生感知,猛地看向天穹。
當那最后一字落下,厚厚云層竟轟然被炸開,旋即就見得一顆包裹著天火,巨大無比的“隕石”從天而降,朝著夕照山砸來。1
無比精準的,就砸向那個祭壇豁口,尺寸都相差不多。
場中之人皆是目瞪口呆,葛賢更是心頭又罵開了。
“說好的包含章之子清平公正呢?”3
惡人還需惡磨
“一邊分散注意力,一邊施放隕石術砸人?”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