慣例的凈手更衣穿戴整齊,病人光著屁股趴在手術臺上,傷口處全是藥粉,已經略微止住了一些出血,顧念喊雜役進來重新把病人擺成胸膝臥位,然后沖洗掉那些止血藥,完全暴露傷處,清理腸道污物,順便做個痔瘡手術,割掉那害人的玩意兒。....
看顧念那利落的手法,宋亦柏完全相信先前顧念的自夸字字屬實一點不夸張,沒有足夠的練手達不到眼前這種水準,她縫得太輕松,甚至還有余力哼著小曲自娛自樂,盡管那悶在口罩后面的聲音聽著不那么清晰。
手術很順利地結束了,但對病人來說痛苦的養傷過程才剛剛開始,明天就知道什么是十八層地獄下面還有十八層。
病人被抬去病房休息,其他人洗手更衣陸續離開,顧念的黑醫經歷總號的大夫們早都知道了,這會兒也慶幸幸好顧念經驗足夠豐富,不然病人那樣的情況換別人還真不一定能利落地處理干凈。
為了避免又被宋亦柏揪住考問這幾日自修溫書的情況,顧念換好衣服出來就拔腿開溜,想到外面去開了醫囑就回家。
宋亦柏的注意力都在病人身上,他以為顧念磨磨蹭蹭還得好一會兒,等他跟別人談完話,一扭頭,就只看到顧念出了這個院子,想再叫住她已經來不及了,只好追出去,卻看到她往病房那邊走了。
宋亦柏搖搖頭自嘲地笑笑,他還以為顧念為了逃避功課才腳底抹油呢。
顧念跟婆子交待完照顧病人的事項,又將寫好的醫囑交給接手的金瘍大夫,出來之后沒看到宋亦柏,顧念以為自己沒被他逮到,就想往后門方向去,從后門回家。
宋亦柏是不在,可他留下了小廝等著顧念,本來念在她病假未銷讓她回家也無妨但前面來了急診病人,需要金瘍大夫會診,所以顧念一時半會兒還走不了。
才剛踏入醫堂,就先聽到治療室那邊傳來一個男人痛苦的哭聲候診的病人們也在竊竊私語,一臉同情,顧念趕緊小跑進去看個究竟。
治療室的簾子是放下的,說明里面在做脫衣檢查,顧念小心地撩了個縫閃了進去,就看到治療床上的病人全身脫得只剩一條半長的褲子,捂著右腹哭得眼淚鼻涕一大把妻子老娘還有四個孩子在旁邊一起陪著哭,疾醫在他腿上的闌尾穴扎針,但看上去似乎無效。
闌尾穴專門對應闌尾炎,一般情況下是有效的,不過看這情景,顧念有些明白為什么要找金瘍大夫來會診了。
宋亦柏也在這里,他沒有發表意見的份,但這些病例都是年輕大夫學習的機會顧念慢慢地靠近他,胳臂肘頂頂他的手臂,輕聲問這是怎么回事。
病人的病情其實很簡單這是個老病號,被闌尾的毛病折騰了好多年,一直都是保守治療,又不斷復發,直到上一次治療之后病人總算隔了將近兩年這才又痛得滿地打滾地送過來。
顧念很同情他,急性闌尾轉成慢性之后反復復發,闌尾肯定已經穿孔,只有手術一條路,不然他終有一天要死于腹腔感染,現代人不覺得算大病的闌尾炎其實一樣能拖死一條命的。
兩個疾醫用盡常規手段針灸無效,湯藥也無效,病人喝下去又會吐出來,身上床上地上都是藥漬,嚎著要大夫給他一刀痛快實在痛得受不了。
那二位大夫終于放棄地搖頭,他們能用的手段都試過了只能把希望放在金瘍大夫身上了,而人人都知道,唯一能作指望的就是顧念。
顧念例行公事地先交待手術事項,腹腔手術帶來的各種死亡可能性,家屬都給嚇得忘了哭,病人也一時不知道喊痛了。
顧念看看窗外天色,把決定權交給病人和家屬,她只說天色再暗一點今天就不做手術了,她不喜歡點著蠟燭給人開刀。
病人回過神來,繼續痛得痛哭流涕,連聲答應現在就開刀,與其這樣慢慢痛死,寧可爽快點死在大夫的刀下。
人們又行動起來,把病人送進剛剛打掃完畢的顧念專用開刀房,顧念灌了一碗紅糖水提升一下血糖,家屬在外面焦急不安地等著,顧念自己也心頭打抖,謹慎小心地在病人腹腔里尋找那根禍害的闌尾,切除后拿出來一看,千瘡百孔,能活到現在真是奇跡。
按部就班地完成收尾工作,病人送去病房,顧念端著銅盤把那切下來的闌尾拿去給家屬看,家屬紛紛躲避,捂著眼睛不敢多看一眼,轉身帶著孩子追著病人一起去了病房。
接收到宋亦柏瞪過來的視線,顧念交給下人吩咐燒掉然后摘了手套去洗手,并發誓這真不是她的惡趣味。
寫了醫囑,叮囑婆子們留意病人,吃過了廚房送來的點心,天色已晚,離打烊也沒多少時間了,顧念還想她終于可以回家了,宋亦柏的命令在她離開前醫館前也到了,她的病假只到這一個休沐日止。
顧念指著自己臉上還有些痕跡的淤青對著大掌柜哭訴大公子欺負病人,大掌柜和顏悅色地表示無能為力,誰讓他是少東家呢。
顧念悼念著自己只剩兩天的病假,回家睡覺。
稍晚些時候,宋亦柏到家把那藥酒給了祖母,又跟長輩說起今天收的兩個開刀的病人,聽聞顧念對男人的屁股已經麻木不仁的事實一起冷場,然后又一致決定忽略掉這件事,身為金瘍大夫,這是無法避免
兩天時間一晃而過,顧念提著書箱重新出現在醫學堂時,受到了很多師兄弟們的熱情問候,誰都識趣的不提那場打架,只單說這最近顧念所做的三臺手術,讓和安堂長了臉面,徒弟們的臉上也跟著有光。
當天又在醫館看望了那兩位病人,闌尾炎的目前情況良好,婆子們照顧得很上心,除了強制扶他下床走動,還會留意他是否放屁以及放了多少個屁有沒有解大手,以利大夫判斷腸道是否恢復正常。
而另一個痔瘡手術的就慘了,每天上午一次的換藥叫得比殺豬還慘,當他看到顧念過來時還訴苦請求能不能換一種不那么刺激的金創藥,這簡直比女人生孩子還疼。
在顧念面前說換藥能比女人生孩子疼這是找罵,但人家媳婦正在旁邊坐著,她又不好明著頂回去,只是故作好奇地問病人他一個大老爺們難道生過孩子不然怎么得來的對比,把對方噻得回不了嘴。末了又打擊一把,說他再疼也比不上女人生孩子,因為他只是肌肉疼,女人還要再多加一個骨頭疼,要是難產送和安堂開刀,還得再加一個內臟疼。硬是把病人說得眼淚汪汪地向媳婦保證往后的日子一定要對她好,把那婦人羞澀得頰飛紅暈。
孺子可教地夸了幾句,顧念走出病房就被宋亦柏派人叫去了他的屋子,大公子拿出自己休息的這點時間來看著她寫功課溫書以及補上前面所落的課,寬容地允許她提出任何細小的問題,哪怕偶爾幾個腦子沒轉過彎來的弱智的常識性問題都能得到宋亦柏耐心的解答。
又是二三日后,因臨近八月十五,醫館和醫學堂都在發過節福利,大夫、先生和徒弟們領的東西各不一樣,顧念身份特殊,享受到了別人沒有的待遇,她在學堂領了徒弟的節禮,到了醫館又領了一份大夫的節禮。
與此同時,宋宅老太太的院里花架下正在開茶會,程家太太和程氏姐妹都應邀出席,陪同的還有老太太的三位兒媳,討論的正是去給柳青泉一家掃墓一事。
柳家聽聞最近也不太平,官府查到跟魏家有不干凈的利益往來,被下了男人禁止出城女眷禁止出門的禁足令,這茶會自然就無法邀請柳家太太和奶奶們一塊參加,也正好遂了宋家人的本意,只等她們談好,再以自家的當家男人的名義給柳家去信。
至于禁足令,能下就能解,端看程家的態度,這幾位最熟悉柳依依的舅氏長輩,若在今日的茶會上毫無反應,那只能放棄第一方案,使用第二方案來為顧念向朝廷討要一些補償了。
程家的婦人們都同意趕在三江城冷下來之前去掃一次墓,趁現在天氣不冷不熱,她們也樂意出去走一走,最好是八月十五之后挑一天,不然等過了寒露,一天冷過一天,就再難提起出門的念頭了。
宋家只是師門,老太太的意思是讓大孫子宋亦柏代為出面,他跟柳青泉是師兄弟,后輩拜祭前輩是應當的,他去正合適。程家女眷們自然是非常感激的。
正事談完,婦人們閑聊起馬上到來的節日,漸漸就講到了家務事上面,老太太抓住話頭,說自己近日得了晚輩的孝敬,送了今年新制的一甕藥酒,活血行氣,正對女人冬季手腳冰涼之癥,邀請大家一起嘗
柳青泉釀制的藥酒,大多數是給自家、岳家、老師楊益懷和古家,剩下的零星幾壇則做人情,或者送朋友。
在這些人里面,宋家的太太們是沒有喝過這藥酒的,程家的女人們以前卻是年年都喝,甚至家里至今還有三年前的春季喝剩的一點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