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顏何妨

第6章 桃之夭夭

谷雨等來等去,等到桃花都開了。

閆世松也只是同意以后休妻,讓谷雨凈身出戶,不同意和離。一到涉及此話題時,不是裝睡就是裝暈,壓根談不下去,毫無結果。

谷雨趁他心情好時,問過,在閆家埠,倘若女子不解除婚姻,隨意去找情郎,會是怎樣的結局?

閆世松放下手中的書,抬起眼簾,仿佛洞察一切地看著她,嘴角吊起一絲陰冷的笑,說:“若她夫君心善,她會拿到一紙休書。若她夫君心狠,告到族長那里,就會沉塘。”

沉塘!如此歹毒?谷雨倒吸口涼氣,又問:“那倘若是已婚男子又隨意找情婦呢?”

“若那情婦沒有夫君,就可以納作妾室。”閆世松又低頭看向書,眼皮也懶得抬了。

谷雨問:“那如果你和劉婉兒有私情呢?會把你倆都沉塘么?”

閆世松不滿地白她一眼,說:“你為何要平白作踐我與她?”

谷雨擺擺手,嫌他太小題大做,說:“我就是想先把你們閆家埠的族規了解清楚。”

隨即,她又蹙眉問道:“那謀殺親夫會怎樣?”

閆世松訝異地看她,說:“問這些作甚?”

“我想知道已婚女子找情郎和謀殺親夫哪個懲罰更狠,倘若都是沉塘,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先殺掉親夫后找情郎,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谷雨嘴角浮起笑意。

“我會給你寫休書的,不會告到族長那去,你大可不必如此費周折。”閆世松原本蒼白的臉色上又添了一抹灰綠。

“我要和離!”谷雨瞪他。

閆世松打了個哈欠,把手中的書扔到一旁,說:“我困了,要睡會兒,你出去。”

春風暖了些,東山上桃花漫山飄粉,開得熱鬧。這段時間,谷雨日間很少在閆府內駐留,總往外溜,沒人敢攔她。但見她每次返回時,不是腰間別著野兔,就是手里拎著雉雞,甚至有次還拖了只小野豬回來,閆府上下都知她是去山上打獵了。

谷雨每次打回來的獵物都會親手收拾妥當,做成佳肴,分給府內的人嘗鮮,也會端到床前,親手喂給閆世松吃。閆世松吃不下肉塊,她就挑些好的,燉成肉糝,就是各種肉湯熬制的米粥,一勺一勺喂與他。

閆世松比她剛來時長些肉了,眼窩沒有陷的那么厲害,漸漸有了些人樣。

倘若哪天谷雨沒有帶野物回府,定會捧著各色的花枝。她最常帶回的是開滿花朵的桃枝,不管閆世松喜不喜歡,就給他窗前桌案上的花瓶內插上一大捧,而后又給自己臥房的床頭插上一捧。插花的時候會哼著小曲兒,搖頭晃腦,輕轉腰肢。

閆世松常常搞不懂她為什么總是這般,有時候會嗔她說:“以后別往我房內放花了。”

“為何?”谷雨自顧自插著花枝,花瓶里要溢出來,卻并不回頭看他。

“不喜歡,太俗艷。”閆世松說。

“多好看的花啊。什么不俗艷?”谷雨轉身看他,意味深長地笑,說:“劉婉兒倒雅致,可是你也不能插屋里啊。會沉塘的。”

“你……休要胡說!她是好人家的女兒,不許你總編排她。”閆世松的臉色陰沉下去。

“好,不說她了。我這就回房去給閆世青秀個香囊去。給他裝些怡情的香草,讓他掛在腰間,時時念著嫂嫂的好。”谷雨巧笑嫣然,說:“畢竟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兒,知道疼小叔。”

說完,把插滿桃花的花瓶往窗口一推,扭著腰身,哼著小曲,就掀開門簾穿過堂屋,回了自己房內。

閆世松讓她慪得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擰眉坐在床頭看不下書去,正憋悶,谷雨又掀開門簾探頭進來看他,說:“明兒個倘若天氣好,我讓人抬著你一起去東山看桃花吧?”

“不去!”閆世松臉頰瘦削,薄唇抿成一線,不茍言笑。

“好,就這么定了啊。”谷雨笑盈盈地放下門簾,又蹦跳著回自己房內,腳腕上傳來沙沙的悅耳鈴聲。

“我說了不去!”閆世松有些惱怒地抬高聲音,好讓她能在對面房內聽到。

“什么?要兩個力氣大的?好,我知道了。”谷雨在那間房里回答。

總是這樣,谷雨倘若想干什么事,閆世松只有聽從安排的份。他總在掙扎著發聲,但一直被無視甚至鄙視。好幾次,忍無可忍了,閆世松趁谷雨不在府中時,讓老丁拿來筆墨,寫了休書。但是,聽到谷雨進院后,那串沙沙作響的銀鈴聲,就又偷偷把寫好的休書撕掉了。

前后統共寫過不下十封,卻沒有一封保留下來。

終是在一個暖陽和風的晴天,閆世松被架上了藤椅,谷雨從鎮上雇了兩個力氣大的轎夫,扛著他,一起爬到了東山半山腰觀賞桃花。

徐媽和老丁膽戰心驚地想要阻止,但是看見府邸門前迎來的蒼狼,誰也沒敢吱聲,任由谷雨大搖大擺地把閆世松從府內劫持出去了。谷雨怕閆世松著涼,用斗篷將他裹住,只露了臉在外邊。

東山上的風景美似畫卷。桃花遠遠望去,粉云飄浮,一團團,一簇簇。春風微拂,落英繽紛,有兩三片黏到了谷雨腦后黑亮的發髻上。她特意穿了件白底粉花修身小夾襖,腰身收緊,下擺在臀上微微撐起,她邊走山路,邊輕輕哼唱著,毫不避諱路人投來的異樣眼光。

這些目光有看谷雨的,因為她妖嬈,也有看閆世松的,因為他多年未曾露面,甚至有人以為他早就死了。現如今見到活生生地坐在藤椅上的他,閆家埠里的人都很訝異:看來沖喜確實管用啊,閆世松還醒過來了!

“你為何非要帶我出來爬山?”閆世松趁休息,身邊只有谷雨時,問她。

“我想讓閆家埠里的人都看看我對你有多好。”谷雨從樹下抓了把飄落的花瓣,撒向閆世松。

“然后呢?”閆世松問。

“然后,和離時你若不分我家產,他們都會把你們閆家罵個狗血淋頭。”谷雨輕笑,右眼角那顆小小的痣在陽光下愈發的妖艷。

“你這么想和離?”閆世松問:“急著嫁誰去?閆世達?”

谷雨不理睬他,拿著事先備下的布袋子裝從桃樹上新摘的花朵,說:“回去我做桃花餅給你嘗嘗。”

“當初族長讓你選夫君的時候,你就相中他了吧?”閆世松追問。

“我誰也沒相中。”谷雨見抬藤椅的人都坐得很遠,聽不見自己和閆世松的談話,說:“但是,誰都知道我原本就是定給閆世達的,那塊三彩玉佩是他爹給我爹的。”

“你覺得我快死了,想多分些家產,才選的我吧。”閆世松哼笑。

“正是。所以,既然你活得如此之好,那和離時我也要多分些家產才行,不然我不虧了。”谷雨說的很坦蕩。

閆世松冷笑:“跟我個廢人住在一起感覺很虧吧。”

“那倒沒有。”谷雨笑著又撒了他一頭花瓣,說:“你雖然心眼壞,但是力氣小,打不過我,什么都由著我,我過得還算舒心。除了不想住在你們閆府里,別的倒沒什么特別不如意的地方。”

“你放心好了,我還是會死的,用不了太久。”閆世松說。

“說什么喪氣話,你現在身體不是越來越好了么。”谷雨自是不信他。

“十五年來都是這般,人人都以為我要徹底好了之時,又會忽然發病,比之前還要再重些。倘若再來一次,怕是就熬不過去了。”閆世松苦笑。

谷雨疑惑:“你這發病有什么緣由沒?”

“沒有,就是忽然間的事情。沒有征兆可尋。”閆世松說:“尋遍了醫師也看不出病根,都只說我血里帶毒,自己在慢慢毒殺自己。”

“血里有毒?”谷雨先是愕然,隨后又想起什么,掩口笑起來,說:“那誰家姑娘嫁與你,你jing血里帶毒,可不就娶一房毒死一房了,哈。”她越笑越歡欣,捂著肚子彎下了腰。待笑夠了,方才想起來自己就是他娶的頭一房,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有些尷尬地看向閆世松,問:“我是頭一個吧?”

“放心,你中不了我的毒。”閆世松看向遠山,說:“還沒圓房,你卻懂得這些。”

谷雨沒有聽出來他不滿于自己的豪放,帶些炫耀地說:“我懂可多了,我在大北山接過生呢。”

“你是穩婆?”閆世松詫異。

“不是,我給我家的馬接生過。”

閆世松氣得差點翻白眼,不想再跟她扯閑篇了,感覺她缺根筋樣,哪像劉婉兒,知書達理,溫婉如水,蘭心蕙質。劉婉兒說話從來都是不急不慢,讓人聽了如沐春風,不說不合時宜的話,不做讓人難堪的事。而面前這個谷雨,像是一大片粗辣辣的妖風,還夾雜著沙粒,大風刮過,不知始終,所到之處,寸草不生,長在地下三尺都能連根拔起。

谷雨在閆世松看來,就像她插的那些花枝,乍一看美的妖嬈,細一品……你就不要白費時辰去品她了。山里的野丫頭,像是梔子花,香得張揚,但聞久了能熏得人腦瓜疼。

閆世松正被她攪擾的心煩意亂,忽聽谷雨笑著說:“世達哥,你也來爬山玩了?”

閆世松順著她的視線望去,見前邊不遠處,站著剛上山的閆世達和他的大黃狗。大黃狗見到那邊樹下趴著的蒼狼,嚇得哆嗦著躲到閆世達的腳后。

閆世達此時也看到了坐在路邊藤椅里裹著斗篷的閆世松,和桃樹下摘桃花的谷雨,半晌才吐出一句:“我住山上。”

谷雨尬笑道:“哦,對哈,我忘記了。”

閆世松沒忍住,低頭笑了出來。

大風刮過,寸草不生。別叫谷雨了,以后改名谷大風算了。№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