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深山走去,山路越險阻,道路崎嶇,枯草沒過了膝蓋,異常難行。小四雙臂被捆在背后,腰間拴著一根麻繩,閆世達走在前邊牽著他。小四掌握不好平衡,有幾次差點摔倒,慌亂地問谷雨:“少奶奶,你這是要把我帶哪去?”
谷雨跟在他后面,挺著大肚子,腳步卻很穩健,停下口中哼唱的小曲,用力呼吸著山林間冷冽清新的空氣,笑道:“你對我來說,已經是廢人一個,留著也沒甚用處,把你扔到深山里去喂我的狼子狼孫。我總不能白養你這兩年吧,這身骨肉臨了也要派上些用場才行。”
“你不會來真的吧?”小四不相信少奶奶真會狠心把他扔去喂狼,但見周圍全是山林,已經人煙罕至,心頭有些慌了。
“你見我何時對你來過假的?”谷雨繼續慢悠悠哼起了小曲。
“少奶奶,你放我回去,我一直沒顧得上告訴你呢,仙鶴堂實際是錢掌柜的官人和東洋人合股開的……她官人偷拿了自己師傅準備翻蓋老宅的銀子,去換了東洋人手中的鴉片,靠倒賣鴉片發的家……不是,少奶奶,就算你真不想要我了,也不能把我喂狼啊……少奶奶……姐……娘!行行好,放我回去!”小四嚇得語無倫次。
“哼,你現在就是喊我‘奶奶’也沒有用!”谷雨冷哼道:“我好吃好喝地養著你,求大少爺教你讀圣賢書,‘濟世醫仙’收你當關門弟子,我們都對你夠可以了,親爹、親娘、親爺爺也不過如此。你有什么資格放棄自己,糟踐我們的心血和付出?學什么不好,去學人家東洋人的小妾抽大煙?說你一句,你有十句等在那里。翅膀還沒硬呢,就變成白眼狼了……對付狼,你少奶奶我,有得是招數!你就好好跟著狼大哥學學吧!”
谷雨停下腳步,站在一處相對視野開闊的山地上打起了響哨,一盞茶后,從密林深處傳來了久違的狼嚎聲……她的蒼狼帶著一眾狼妃趕來了!
小四見少奶奶谷雨果真引來了狼群,嚇得雙膝酸軟癱坐在枯草上,哭喊著:“少奶奶,我不敢了!放過我吧!我聽你們的,回去就把大煙戒了,再也不抽了!”
谷雨讓閆世達解開了綁住小四雙手的繩索,對他說:“我們管不了你,讓你狼大哥管著你吧,能不能活下去,看你的造化。等開春我再來尋你。倘若你大煙癮戒掉了,人能挺過去,就接你回閆家埠。若是你死了,我就替你收尸,挖個坑把你埋了。放心好了,不會讓你曝尸荒野的。”
谷雨把帶來的裝著棉衣和五張鍋餅的包裹,往蒼狼脖頸上一掛,指了指小四,對蒼狼說:“你給我看好他,別讓他跑了。”
小四直接嚇尿了,跪著抱緊谷雨的大腿,不肯松手,道:“少奶奶別把我丟在狼群里,想我死也得給我個痛快的!讓這么多狼生吞活啃了,也太慘了!少奶奶,你別這么狠心,我求你了。”
谷雨用力踹開他,對閆世達道:“世達哥,咱倆抓緊下山,天黑了山路就更不好走了。”頭也不回的和閆世達沿著來時的路返回了。
小四爬起來想要追上去,蒼狼喉頭發出一陣粗重的示威聲,鼻翼抽動著,慘白的牙齒從長長的嘴裂處露出,有三四只母狼擋住了小四的去路。
小四真就被谷雨扔給了密林深處的狼群!統共才給他帶了五張鍋餅,吃光了豈不是要餓死?
在蒼狼地引領下,小四被狼群簇擁著向山林更深處走去。他的魂魄已經丟到了爪哇國里,只剩下一具軀殼,嚇得不會思索,不會言語,只是木怔怔地跟著狼群在走。
起先那些母狼還尾隨著他,后來嫌棄他走得太慢,都先行躥得不見了蹤跡,只剩蒼狼還在他身前幾步遠處領著他。抵達狼群聚集地時,天已經黑了。
初冬的山林,十分寒冷,小四凍得渾身顫抖,牙齒打架,蒼狼把脖頸上套著的包裹甩到他的面前。小四顫抖著套上了棉襖棉褲,總算是暖和了些。當晚,小四慌得什么也吃不下,睜著雙眼挺到了天亮。四周除了茂密高聳的大樹,就是深及腰膝的枯草,狼群藏在周圍,時不時從草叢或是樹后閃出一雙透著寒氣的綠瑩瑩的眼睛。
翌日晨,小四大煙癮犯了,已經顧不上害怕,剛開始還只是哈欠連天,涕淚橫流,焦慮不安,漸漸地,到了晌午,渾身忽冷忽熱,一會兒冰天雪地,一會兒灼熱如焚,像是萬蟻噬骨,筋肉酸痛,感覺關節縫隙里都有螞蟻在往外爬。
他腹痛難忍,像有刀片在里面攪動,胃腸開始痙攣抽搐,虛汗從額頭冒出,很快濕透了他的里衣。他不停地嘔吐,吐到最后,只能吐出些黃綠色的胃酸和膽汁,真是生不如死。
小四痛苦地在枯草上翻滾,哭喊著:“少奶奶,救救我……”他的哀嚎聲在山間回蕩,驚起了一群野雀,卻沒有一個人聲給他回應。
狼群并不搭理他,由著他在地上滾動,在樹下痛苦地嚎叫。
頭三天,他一口東西也沒吃,滴水未進,不僅jing神恍惚,身體也虛脫了。第四日,在短暫的清醒中,他艱難地起身,此時,他的嘴唇干裂起皮,雙目赤紅,已經半人半鬼的樣貌。步履蹣跚地四處搜查,終于追隨著幾只小狼崽的身影,在山崖下尋到了一汪清泉。他像惡狼般把臉埋進泉水中,一通猛灌。之后,他吃進了連日來第一口食物,一小塊鍋餅。
大煙癮時常會犯,但他無路可逃,狼群截斷了他的退路。即便是狼群外出圍獵時,也會留下兩只健碩的,看守著他和幼狼們。
小四以為等到五張鍋餅吃完時,他便會餓死。卻并沒有,不知從何時起,狼群拖著血淋淋的獵物返回后,會分給他一口骨肉。起先,他會拿谷雨給他準備的火鐮引燃柴草,燒烤那些肉骨,烤到半熟時再吃。但狼群很厭惡他引火,只要見他想要攏火,便會圍著他抽搐著鼻子低吼恐嚇,還有些想撲向他。嚇的小四后來只敢生吃,日子久了,竟也不覺得生肉難以下咽。
他吃過太多的生肉,有野豬的,有雉雞的,有野兔的,還有些,就是單純的肉和骨頭,看不出是什么動物。
深山中迎來第一場雪時,小四的煙癮發作間隙已經相隔很長了,發作時也不似最初那般身處煉獄。他在慢慢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