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靜夜美人

第3章 禍哉禍哉禍哉

凌晨2點鐘。

這是第一天預備狂歡節最熱鬧最癲狂的時刻。

請想象一下這條寬闊華麗滿是篝火與火把的熱鬧大街,街道兩旁從頭到尾矗立著四層到七層不等的大樓,所有的窗戶都掛著七彩帷幔和花束,所有的陽臺都覆住了華蓋和天鵝絨。

這些陽臺和窗口,三十五萬的外國人,十二國聯盟的人,自由邦的人,散落世界各地的異邦人,他們是貴族、王室貴族、世襲貴族、佩劍貴族、長袍貴族、游牧貴族。

那些不參加狂歡游行,僅僅是依靠在窗邊的妖艷的歌舞伎或者是妓女們,也趴在陽臺上,將上半身探出陽臺,將大把大把絢爛的亮片撒到經過的馬車上,男人們向她們回報花束。

空中滿是到處飛舞的彩紙、圓球、小玩偶以及往上扔的鮮花束。

在珠寶大道上,碩大無朋的紫甘藍在漫步、胡蘿卜和公雞騎在馬背上、馬車里載滿了一車的兔子和雪貂、綿羊頭在人的身上咩咩地叫、小丑和公主躲在角落里接吻、獵兔狗正在用后腿走路……

行人在馬腿和車輪之間穿行,在這一片亂糟糟鬧哄哄之中居然沒有發生一起事故、一次爭吵和一次斗毆。

從這方面來看,賈拉爾人真是出色的民族,舉辦狂歡大盛典的最佳國度,對他們來說舉行慶典是真正值得懷慶的日子。這樣的午夜狂歡已經有百年的歷史了,卻很少有關于盛大節日被意外事件所騷擾的記載,而這種事故在維洛戈薩大陸上的任何一個其他角落里在節日其間都是必然發生的。

仿佛整個世界的人都聚集了過來,因為馬上就要開始首日預備狂歡節的高潮階段——午夜賽馬。

現在不僅是在珠寶大街,包括毗鄰的馬路和彎道,沒有一張嘴悶聲不響,沒有一條手臂禁止不動,沒有一雙腳止步不前。

這是一場真正的人造暴風驟雨,由繡球彩紙團、亮片碎紙屑、干鮮花束、玩具、橘子、堅果的驟雨以及呼喊和歌唱的驚雷而組成。

凌晨兩點半的時候,珠寶大街兩旁的所有樓房頂部同時點放煙火,繼續艱難地穿過震耳欲聾的喧囂聲,賽馬還有一刻鐘就要開始了。

由于此刻的喧囂已經達到頂點,馬車根本無法再繼續前行,于是雷馬薩以及隱心眉他們一行人只好從車里出來。

本來雷馬薩想要隱心眉和自己騎同一匹馬,方便自己保護她,可是卻被她拒絕了。

一來隱心眉覺得他們兩個今晚已經親昵的太多了,既然以后會結婚,那么一輩子不缺親昵的時候,二來是她不喜歡騎除了嘿呦之外的其他馬,而嘿呦也只讓隱心眉一個人騎,其他人坐上去連三分鐘都堅持不下來就要被摔倒在地。

大家還記得,十二國聯合艦隊共同進攻風暴之巔的時候,腓烈南把隱心眉朝思暮想的嘿呦從威盛凱帶了過來。

這批性子頑梗的安達西駿馬自從來到國外之后脾氣更壞了,今晚參加游行之前馬尾藻船長想要把軛具套在馬背上時,就被嘿呦狠狠地尥了后蹄,差點踢碎了船長的下巴骨,只等隱心眉過來親自動手,這馬才老老實實地下了脖子任她擺布。

白銀城的憲兵騎兵隊并排十五人,占據了整個珠寶大道,馬匹嘶鳴疾馳著越過行市街,為賽馬參賽選手掃清所有的閑雜人等,理清賽馬道。

離開莫利斯家扎眼的大馬車,置身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隱心眉的不安感消失了不少。

此刻,珠寶大道主干道已經預備好了一半,人們都緊貼在大廈的墻上,然后聽道憲兵隊馬蹄和刀鞘來回奔跑的巨大嘈雜聲。

有售賣蠟燭和甜點的小販開始陸陸續續出現在街道的兩旁,因為賽馬之后的下一個項目,就是長明燭。

隱心眉的注意力完全被兜售各種各樣新奇玩意兒的小販們吸引過去了。

我們說她真個鐵憨憨,胸口別著雌獅鉆石胸針,脖子上帶著盧萬德離開紅棕櫚之前送給她的藍寶石項鏈,手指上還套著雷馬薩在被穿骨者第一次殺死之前送給她的祖傳粉色百合鉆戒,無論哪個都是價值連城,可是她就偏偏喜歡看那些真假難辨的街頭珠寶,興致勃勃地下馬和小商販討價還價。

隱心眉興高采烈地買了一條古銀項鏈,上面墜一個小小的鏤空銀盒,里面最多只能放得下三四粒豌豆,看起來是比較漂亮,但是一眼看上去就是不值錢的便宜貨。

雷馬薩、伯爵以及船長三個男人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謝波吉娜以及其他幾個男仆則或遠或近地跟著他們四個人。

自從之前那獨眼爛臉的金牙巨人那樣令人毛骨悚然地看著隱心眉之后,他們三個整晚就警鈴大作,只要是陌生男人稍稍走進她,就會惹出一連串的扳機滑動聲和咬牙切齒聲。

隱心眉重新回到嘿呦的馬背上之后,她的三個貼身保鏢都松了一口氣。

可就在男人們放松心情的時候,隱心眉卻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

在此刻已經被完全清理干凈的寬闊整齊的珠寶大街對面,有七八個零零散散的陌生男人,有的騎馬,有的徒步,總是對正端坐在嘿呦馬背上的隱心眉報以令人不安的目光。

她偏了偏頭,發現雷馬薩和葛文伯爵則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一伙陌生人給隱心眉帶來的疑惑。

今晚全世界最漂亮妖艷性感嫵媚的女人都聚集到了這里,隱心眉才沒有那么厚顏無恥地覺得是自己的美貌引起了對面那行人的注意。

同時,她今晚穿得簡直不像是出來參加狂歡節,雷馬薩替她穿上了一件不倫不類的俠盜外衣,一聲全黑不說還把她的四肢裹得嚴嚴實實,只是腰后長到幾乎拖地的多層絹絲燕尾和領口袖口封著花邊和蕾絲裝飾,說明她是個女人。

謝波和吉娜對她這件外套嗤之以鼻,可是隱心眉自己卻很滿意。

她沒辦法像她倆一樣穿著幾乎露出半個胸部和整條胳膊的長裙在人群中竄來竄去——看來謝波也不可避免地被吉娜的外放天性給影響了——把自己從腳趾包裹到頭頂,能讓隱心眉在這樣狂亂而又令人不安的午夜感到深深的安全感。

她又掃了一眼對面,那一行男人還是彼此交替著凝視著她,其中有一個一直藏在深處的高個男人,長著滿臉大胡子,眼睛藏在壓得低低的帽檐下,令隱心眉映象非常深刻。

她根本看不見他的眼睛,但是卻覺得這男人無時不刻不再用自己鐵鉤般的目光緊盯著自己。其余幾個男人則不時左左右右圍繞在他的身邊,所有隱心眉覺得這個大胡子就是這伙人的頭兒。

隱心眉一直很小心,盡量不讓他們幾個察覺到自己已經開始有所警覺。

她不動神色地微微轉動韁繩,嘿呦立刻心知肚明似的挪了幾步,她立刻被自己身前另一個騎馬的女士給擋住了。

果不其然,那大胡子也同樣移動了幾步,再次將她至于自己的視線范圍之內。

這男人身旁的火把照亮了他原來一次隱藏在黑暗中的臉龐和大部分身軀,只是他的臉基本被濃密的胡須給遮住了,而他的眼睛始終被帽檐遮蔽,但是這次隱心眉終于看得清那人蒼白的膚色和欣長的身軀。

這人身穿著小丑服裝,一件藍色上衣、一條燈芯絨短褲和邊角刺繡的白色長襪子,帶著搭扣的鞋子和綢緞背心,一條橫格子、色彩鮮艷的悅目腰帶系住了他的腰,寬大的氈帽略微側在一邊,讓一蓬蓬的絲帶垂落到肩上。

這男人身形優美,應該和雷馬薩差不多身高,卻遠沒有他的未婚夫精壯挺拔。

原因是因為這個大胡子雖高卻始終微微佝僂,隱心眉猜測他的年齡可能在三十五歲到四十歲之間。

她不禁感到奇怪,自己并不是認識這個年齡段的男人,那么這個大胡子和他的那些手下到底是誰呢?

隱心眉再度如法炮制,假裝和身旁的雷馬薩或者是葛文伯爵聊天,時不時地暗自操控著嘿呦不停地原地來回踱步打轉,那大胡子立刻應隨著她的舉動,不斷地重新調整著自己的位置,所以她始終能在眼角的余光中瞥見那人的臉。

隱心眉低低地咒罵了一句,“今晚怎么回事?真是見鬼了!這些人都XXXXX是誰?!”

忽然一個炸雷在她的腦海中劈了開來——烏迪尼親王!甚至可能是金大公!

雖然她從沒有見過他們兩當中的任何一個,但是他們倆都是四十歲不到的男子,且年齡相仿!

再說嬰之白不是已經以前告訴過他們,這兩個人都會在狂歡大慶典的時候來到賈拉爾做些勾當的確鑿消息嗎?

如此一來就說得清了,烏迪尼家是莫利斯家的死敵,要不是隱心眉,莫利斯家的蘇醒劇毒和至今還沒調查清楚來源的穿骨獸一定早就把雷馬薩全家吃干抹凈,連骨頭渣子也不剩了。

那么看來那對面的男人就是烏迪尼親王或者是他的死黨金大公了!

隱心眉渾身打了一個寒噤,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么敵人在明,他們在暗,再加上那個之前仿佛魔鬼般的獨眼爛臉巨人,極有可能是烏迪尼親王的手下。

這么說來,雷馬薩和她豈不是已經被至于敵人的重重包圍之下了?

等等!不對勁!還有什么不對!無數個聲音在隱心眉的腦海中爆炸出煙花……她總覺得拼圖少了一塊,而且是最致命的那一塊,如今讓她整個人陷入混亂和迷惘的關鍵迷匙。

“你怎么了?”忽然一個男人鉗住了她的肩頭。

隱心眉猛地一個激靈,差點從馬上一個跟頭栽下來,一只強而有比的臂膀擋出了她下墜的趨勢。

“雷子!”她拍著胸口,驚魂未定地喘著氣,“你差點把我魂都嚇掉了!”

“你怎么了?”雷馬薩重復了,他狐疑地打量著她的失態,“我從剛才就聽見你在自言自語——你沒事吧?”

隱心眉在腦海里快速地下了一個決定,現在不能把那么重要的揣測告訴雷馬薩,因為他的沖動很可能會讓局面變得更加混亂。

要知道這里既然有那么形形色色的女人,那么胃口不同喜好不同的男人肯定也會很多。萬一對方真的只是個恰好對她看對眼的中年登徒子呢?豈不是虛驚一場?

再說她至今仍想不起那最致命的一幀,所以在這里告訴雷馬薩他們三根男人,是最糟糕的選擇,所以隱心眉決定等到今晚結束之后,回到柯林斯大飯店再把自己的揣測和所見所聞告訴他們。

如此復雜的心理活動也僅僅是在她腦海中電光火石的一瞬間發生的。

“我覺得胸口有點悶,”隱心眉皺著眉頭,壓著嗓子說,“你給我選得衣服太緊了,勒得我難受。”

“你的臉色是有點蒼白,“雷馬薩說,“我們看完賽馬也就算是參加游行了,長明燭的項目就不參加了吧;早點回去休息。”

“好啊好啊。”她求之不得。

就在這時,第二排放煙火的炮組響了,說明珠寶大道已經徹底自由暢通,并且比賽在一分鐘內就要開始了。

所有的騎手和馬匹都已經各就各位,總共分成六組,全部成一字排開在明晃晃的白色石灰線之后。

旋即,在一聲響徹云霄的吶喊聲之后,只見七匹馬和它們的騎手們在三十萬吶喊著和鑿在馬背上的使馬兒奔騰起來的馬刺的刺激下,像疾風暴雨一樣疾馳而過。

這速度真是驚人!簡直太快了!周圍的群眾發出陣陣喝彩之聲,嘿呦在隱心眉胯下激動地踏著蹄子似乎想要一試身手。

第一圈賽程七位騎手以光速完成;于此同時,白銀城圣堂的洪亮大鐘敲響了第一聲。

整場賽馬,來自世界各地的騎手要完成十二圈比賽。第一個沖過終點的騎手,將贏得黃金城狂歡大盛典的特級邀請函以及整整十二塊純金金磚。

如此豐厚的獎賞令人著實眼饞。

隱心眉此刻才真正興奮了起來,她激動萬分地沖到人群的最前線吶喊,巴不得自己也是騎手中的一員。

不是為了獲勝者的獎賞,而是為了能夠在大道上風馳電掣的疾速快感!

第二聲的鐘聲敲響了,依舊是第三賽道的騎手名列前茅,率先越過白線!

“雷子!”隱心眉興奮地回頭對雷馬薩大叫,“我們打賭吧!我覺得第三賽道的肯定會贏!”

“賭馬你可不是我的對手,哈哈!”雷馬薩大笑,“老手都不會賭長距離賽道的第一名——你輸定了,我賭第一名是第五賽道的那匹馬!你要是輸了的話,賭注是什么?”

“等等等等!”隱心眉被雷馬薩的自信弄得有點慌,“我要再觀察一下——”

“你竟然想耍賴?”

第三圈的鐘聲即將敲響,要看飛一般的騎手們就要如龍卷風般掠過白線——

隱心眉瞇起眼睛仔細端詳飛馳而來馬兒們的狀況,人和馬在高速中帶來的強烈狂風迎面撲來,她忽瞥見了一個不一樣的點——其中的一匹馬和騎手非常奇怪,那騎手的背部異常魁梧——啊啊天哪!!是那匹灰色的馬!它的騎手就是那個獨眼爛臉的金牙男人!!見鬼了!前兩圈的時候騎手中明明沒有這個男人——該死!他正在咧著嘴對著隱心眉發出猙獰可怕的微笑,沖她疾馳而來!

她全身的每個細胞都在尖叫,她的每一根毛孔都在拼命想要逃離,可是她的血液此刻竟然像是凝結在了血管里!

雷馬薩在她身后拼命地叫喊著什么,可是對于恐懼到極點的她來說似乎全部變成了模糊不清的背景音——

為極度的混亂和戰栗之中,她只感到一根又粗又長的金屬鏈子嗖地飛過來猛地纏住了她的腰。

接著她被一股強勁的力量猛地抽飛,瞬間離開了嘿呦的背上,她被一個像冰冷剛硬得像玄武巖一般的臂膀死死地禁錮住了腰——她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狂叫!

什么尖利的東西扎緊了她的脖子里,接著一股鉆心的疼痛席卷她的全身,仿佛她的骨頭頃刻間全部裂成了碎片。

在昏厥之前,她的眼睛里只模模糊糊地看得到那閃爍著吃人寒光的被磨尖的兩排金牙,以及雷馬薩仿佛隔著群山而傳到她耳膜中憤怒癲狂的巨吼——

“隱心眉!隱心眉!隱心眉!”

她終于閉上了眼睛,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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