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殿,廊橋上,銀龍舞風,那人靠著橋欄,垂首低眸,側影竟無比落寞。
南月凌咕噥一句,“皆傳六皇子多壞多惡劣,其實還好,他還會問我的功課,像兄長,不像姐夫。伯喜說,冉殿下沒陪他姐姐回過娘家,而他每次去,姐夫都不在。”
那人聽到動靜,側過頭來,明月皎潔的面龐展露一笑,清風淡拂,“來了。”
蘭生走上橋,看到那頭人們忙進忙出,“你這么悠哉怎么行?”
泫瑾楓墨線眼飛,“怎么不行?”讓南月凌和小掃下橋,同小坡子會合去
“我輸了你負責嗎?”她說過,贏了才跟聯手。
“喲,愛妃這是允我幫你作弊嗎?我沒聽錯吧?”陰險的目光晃動了沉底的金,眸色深深,“我看愛妃熬夜通宵粘木頭,兩耳不聞對手事,一心一意要打造一座完美的府邸,那副全力以赴的模樣,讓我仔仔細細回想了從前的自己,簡直慚愧得無地自容。五日重塑的實力,還有滿滿的自信,怎能不贏?所以,我不能幫你作弊,對不住。”
蘭生斜睨他一眼,“錯了。五日重塑的實力,還有滿滿的自信,既然全力以赴了,贏不贏又有何關系?”
泫瑾楓望著她,突然呵呵笑了起來,“愛妃真是厲害。不錯,你可以輸贏不論,與你和居安造不過就是少賺點的事,但有人卻絕不能讓你輸。不過這人,并不是我。”
什么鍋配什么蓋,而泫瑾楓是只陰險的鍋。
蘭生才想問是誰,就見惠公主從殿里走了出來,東張西望之后,鎖定她這邊,招手。
“惠公主。”她怎能忘了,她的勝負關系到這位公主的終身大事。
“還有。”泫瑾楓對蘭生作了個請勢。
“還有?”誰?
“你婆婆。”泫瑾楓點破。
欸?蘭生腳下一頓。
泫瑾楓也停下,立低了一個臺階。與蘭生平視,“讓愿者服其勞,你發揮實力即可。對方是誰,只要不讓你殺人放火昧良心。我倒認為無需太計較。”
“誰計較了?怕你母妃從中作梗,我特意旁敲側擊了一番,希望她明白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不過,你母妃不似看起來那么柔和,所以沒想到她會真被我說服。”蘭生不知眼前這位起到了旁敲側擊的關鍵作用。
泫瑾楓也不提自己的功勞,“你我都是她手里蚱蜢,為我能夠跳高了,當然也要為你打算。”
這個比喻聽起來很怪異,蘭生不禁道,“母子關系還能用手里蚱蜢來形容。殿下是不是書讀少了?”問完卻并不期待答案,想從他身旁繞下去。
泫瑾楓卻一把捉住她的手肘,彎身貼到她的耳廓,呼吸拂動她耳邊碎發,“若你拿到此工。母妃讓你加造什么,你千萬聽話,一個字都不要多問。”
蘭生驚詫望他,轉得太快,臉頰正好讓他的唇刷過。明明只是溫的,卻迅速熱了起來,鬧紅她整張臉。還忘了自己本來要問的話。
泫瑾楓一臉享受的“浪花”表情,話里卻還不滿足,“愛妃這算臨別贈情?討巧了些。”
蘭生伸出食指將人頂到一旁去。臉雖紅了,目光還是受自己控制的,冷冷瞧著他,右手捉袖。抬起來擦兩下臉。
泫瑾楓瞇起眼,“這是——”
“報復你。”玲瓏水榭咬她之后,他拿帕子擦嘴的,那次。
“小夫妻倆旁若無人耍什么親熱呢?”惠公主招手失效,干脆來接人。“尤其是老六你,姐姐我還沒成親,不但破壞長幼秩序,還不知道收斂。”
蘭生才知,剛才她和他這么站著,身影原來萬分親昵曖昧。她立刻瞪他一眼,然后快快走下橋去。
泫瑾楓背手轉過來,朗笑的面容那般明燦,“這里哪來的姐姐,一個是我愛妃,一個是我兄弟。惠哥要成親還不容易,蘭生這會兒輸了,皇祖母大概今晚就能讓你入洞房。我好奇,皇祖母會選哪個倒霉鬼配你啊?兇巴巴,拿柄大刀就是紅臉關公。”
惠公主柳眉倒豎,指尖一定,“臭小子,給我下來!姐姐不教訓你,你就不知道乖!”
泫瑾楓下來,卻捉了蘭生的雙肩擋惠公主的打,“夫不教,妻之過。惠哥訓蘭生就好,不過別下了重手,意思意思就行了。”
“想不到自大自狂的家伙也有躲在女人身后的時候。你小時候怎么說來著?說我爹太聽我娘的話,你將來絕不能是那樣的丈夫,要讓妻子感受到天地那么遙遠的距離,只能膜拜你。”惠公主“爆料”,“蘭生,你可不能對他太好,知道嗎?像這種自大的小子,就得狠狠踩在腳下,讓他給你搓背洗腳。誰說女子不如男!”
蘭生忽然知道,惠公主和泫瑾楓的感情是真心好,不似三皇子五皇子假惺惺的兄弟情,也不似泫冉泫賽泫勝距離感的堂兄弟情。
“好一句誰說女子不如男。”蘭生挽了惠公主的胳膊就走,“自大的男人不用理,理了越來勁,倒似我們倒貼了。我上回聽柏老板說,帝都有個地方是小相公倌……”
泫瑾楓失笑,這是說給他聽得嗎?小相公倌?他這日要走,她才說?太狠了。
但他也不跟著,等她們走遠了,才自行踱步往青龍殿去。其實,去不去看評選都無妨,結局早定。可是,他喜歡看蘭生展翅飛起的模樣,那么專注,那么美麗。她跟著他會遇到很多委屈,也不得不攪到那些復雜的人事中去,若工造能讓她保持自我,他比她更希望她堅持下去。宮廷名門中那么多女子,各有各美,各有各才,論聰慧論才智,能和蘭生相比的,真是不少,但多數在他看來千篇一律。她們看男人眼色,哪怕本來是樹,也都為之折斷了掐柔了,成為纏藤依附的植物,作為誰誰的夫人,誰誰的母親,某某氏,已經沒有自己的名字。
入殿,男女分坐,隔著簾,泫瑾楓看到蘭生坐在自己對面,有點尊貴的神秘感。此時太子才匆匆而來,最后入場。
皇上問太子妃傷勢如何。
太子神情傷懷,答得冷靜,說太子妃的傷未及心脈,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他又說兇手受傷也不輕,必定還留在城中,請求繼續封城,直至捉拿到兇手為止。
皇上點頭同意。
泫瑾楓看一眼惠公主,惠公主對他眨眨眼,顯然是搞定了的樣子。太子一步步精心算好,包括最后入場的時間都掐好。在他看來無聊,在太子那黨看來,是彰顯贏姿,是要不斷敲打人心,提醒誰會是未來天子。
然后,工造司正請示圣意,十位官員起身,要開始評選。
變數也就來了。
惠公主是皇族的一個異類,擺上明面作變數,人們不會多想,“皇上大伯父,怎么都是男官?”
皇上好笑,“朝官自然都是男子,惠公主有何不滿啊?”
“若是尋常比較,自然無妨,但蘭子妃是女子,難保有人先入為主,結果偏見。惠哥有個提議,今日這青龍殿上,除了工造的人,人人能評一票,不記名,得票最多的就誰贏。而且,三個模子也不放造匠或工造的名,按一二三號碼選。如此出來的結果,惠哥就服氣了。若蘭子妃輸,惠哥讓皇祖母選孫女婿,絕無二話。”惠哥坐在皇子席,沒有簾子,但她看泫瑾楓的時候,沒有一人注意。
“這主意確實公道。”皇帝那么輕易接受,自然是由另一個變數暗中使力的。
惠公主又很大方問皇太后,“皇祖母,您同不同意?”
皇太后點頭,“是公道。”
工造司司正沒想到今日人人說公道,暗覺不妙,捏著把汗垂死掙扎,“圖模若沒有造匠說明,一般人是看不明白的,也無法了解造匠的巧心思,評選就以外觀為主了。說公道,也有些盲目。”
“誰說的?”還是惠公主,“我以為今日參選的造匠和工造行都是相當有實力的,心思巧不巧都在模盤上了吧?要靠說明才能讓人了解,未免牽強附會。蘭子妃的神仙樓,一目了然,才稱得上名景。齊天造在南方所造的名園春雪漫舞,聽說是看到就能驚嘆的。”
“……”司正大人說不過。
太子道,“太監宮女也能評,未免輕率了。”
“太子哥哥,這話也不對。大家都說好,才是真好。不然,干脆皇上大伯父一人評。皇上大伯父一定公道,惠哥服從。”
蘭生覺得,惠公主不是能說會道,而是很能撒嬌啊。
皇帝哈哈大笑,果然心情好,“行了,事關惠公主的婚事,朕以為還是照她的心意吧,否則輸了還不干不脆。”
這就是金口玉言了。
于是,三盤模,一個大花瓶,殿上除了工造司和參選的人,人人一張紙,看好模盤后,寫了號碼就放到盤里,最后唱票。
蘭生完全呆住。這種匿名投票的方式,是泫瑾楓前幾日跟她吃飯聊天時,問她喜歡怎樣評選法,她就搬上了這套。想不到,他現學現賣,竟落到實處。他還說他不幫她作弊?
雖然這方式嚴格說起來也不算作弊,是比較公正的做法,不過當結果公布,居安造以壓倒性的票數勝出時,蘭生一點驚喜的感覺都沒有。
郁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