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麟遠不聽什么事就滿口答應,文笙卻難得猶豫了一下。
她其實并不太在意自己身上的麻煩。
就像前世顧文笙的所作所為在許多人看來亦屬離經叛道,她還不是同樣仗著長輩們的縱容我行我素?
禮教殺人,顧大兩口子和趙善道真正造的孽是逼死了那個十五歲的小姑娘,昨日文笙對姜氏說“這筆賬咱們慢慢算”不是虛言,她自來到這里,得李氏小心照料,自然而然就把這個只知道哭的女人歸到了羽翼之下,想要為她撐一撐腰。
趙善道是本地富戶,要叫他知難而退不敢再打自己的主意,只需白麟遠傳句話就足夠了,可若要為李氏報仇討回公道,不捏到對方的把柄顯然不成。
更何況云鷺和那姓戚的老者就在旁邊,今天也不是說這事的好時機。
首陽先生剛剛遇刺,整個離水城風聲鶴唳,顧大兩口子昨天挨了打灰頭土臉回去,他們若是聰明的,便不會挑著這時候蹦跶,事情還遠沒有到火燒眉毛的時候。
故而當白麟遠見她良久未言,催問“到底什么事”時,文笙頓了一頓,笑道:“你只要記著今日應了我一件事就好。”
白麟遠并不好奇,痛快地道:“行,大丈夫言出必行,你什么時候考慮好了只管同我說。”
而教白麟遠畫畫也不是三言兩語一朝一夕的事,文笙問他以往臨摹過哪位前輩的大作,也就是文笙對這世間的名家一無所知,若是在她前世,輕而易舉就能看出來白麟遠的風格習慣里有哪位前人的影子。
白麟遠臉上神情有些不自然:“我臨摹的是譚老夫人年輕時候的畫稿,不過那些畫也不是真跡,是敬慕她的人所畫仿本,這種畫在大梁流轉甚廣,很容易就能弄到手,許多人都是這么練的。”
譚老夫人是當朝國師譚夢州的發妻,年輕時也是名動大梁的一位才女,成親之后一心一意輔助丈夫,再不見有畫作流傳出來。
夫妻二人鶼鰈情深五十余載,到如今譚老國師門生弟子遍布朝野,大梁國主對他言聽計從,譚老夫人這輩子過得足以讓全大梁的女子都艷羨不已。
白麟遠得到的畫已經是仿了又仿,中間不知經了多少人的手,早失了畫中神韻,照著臨摹自然也練不出什么名堂。
文笙不知道其中奧妙,但她由白麟遠的畫已經判斷出他的短處在哪里,指點他:“你的基礎很扎實,不過畫畫從來都不求形似求生韻,我若是你,便先不去歸雁樓畫人物,多到外邊走走,能研究別人的畫最好,先畫一百張完全不同的云,等畫完了,再畫一百張不同風格的水。我想等你畫完,應該會有一個很大的進步。”
林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連胡子都翹起來,沒想到少爺一心求教,這姓顧的竟然給他出了這么一個主意。
不想教就不教唄,誰都知道這世間唯有云和水千變萬化,最難描繪在紙上,他竟然一開口便是一百張,少爺這要畫到什么時候?
不但他這么想,就連旁邊的云鷺和李從武聽到這番話都面露古怪之色。
只有白麟遠不覺著文笙在推脫敷衍他,感激地點了點頭:“好,我聽你的。”十幾年他都畫下來了,文笙這要求對他而言真不算有多難。
白麟遠不舍得桌子上那幅二人合作的畫,指了道:“這個我拿回去收著好不好?”
“這幅畫還是暫時由我保管吧,等你畫完了云和水,我再把它給你。”文笙要給他留個想頭。
白麟遠頗有些舍不得,不過上次的賞菊秋景是他拿了,這回的畫留給對方也是理所當然,他吩咐林伯去外邊看看盤查得怎么樣了,準備回家去。
白麟遠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戀戀不舍地道:“這樣吧,我按你說的做,往后每月逢三和九,我都在這里等你,咱們一起聽曲,你再幫我指點一下畫,你若有事找我,也可以直接到我家里去。”
說話間他將自己的那枚名章拿出來,遞給文笙:“你拿著這個,我若不在家,也好叫我爹相信咱們是朋友。”
李從武“呃”的一聲,想要出聲阻止,文笙那里已經大大方方說了句:“卻之不恭,多謝了。”將那枚印章收了下來。
李從武只得將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過了一會兒,林伯回來,叫刺客鬧的,他覺著少爺坐馬車路上都不怎么安全,還帶回了兩個衙役。
白麟遠表示要送一送文笙和李從武,抱著畫下樓,登上了馬車,等著文笙帶路。
文笙正愁自己這身裝束怕是經不起人攔下盤問,有典史家少爺陪同,一路順順當當到了城西。
過了路口,白麟遠還要送,李從武堅決不肯,開玩笑,再往前幾乎要望見李家大門了,給街坊鄰居看到,圍繞表妹的風言風語只怕要再加上幾條,就算表妹不在乎,他可是怕李榮罵他。
白麟遠沒有勉強,客客氣氣與文笙告辭。
直到他馬車走遠,李從武才長吁了口氣,跑到文笙耳邊低聲喝道:“好哇,表妹,你竟敢亂收男人的東西!”其實不是隨便收下一件東西那么簡單,他雖然沒讀過幾天書,也知道名章的重要。
文笙側頭,瞥他一眼,仿如沒看見他那氣急敗壞的樣子,漫不經心地以小指掏了掏那只耳朵:“嘖,事情叫你一說就變得復雜起來了。我們還一起畫了畫,怎么辦?”她揶揄地笑起來,輕輕搖了搖頭,“畫在我這里,要不要燒了它?”
“哎!”李從武見表妹不為所動,匆匆跑到她另一側,“我看那姓白的少爺對你真是不錯,不如就照姑姑說的,你嫁給他得了,我看他也樂意得很,等你們成了親,天天一塊畫畫。”
文笙哈哈而笑:“我和他亦師亦友,三哥你省省,快別操那心了。”
李從武虎著臉,拉了她快步往家走,他想不通好好的姑娘家怎么就變得這么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