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陽先生遇刺這件事的后續影響要比文笙預想的大得多,距那天在陳家老店聽到動靜一晃已經過去了七八天,整個離水城非但未解戒防,盤查得反而更厲害了。
街頭巷尾充斥著各種小道消息,家里的男人們怕惹禍上身,應酬消遣全都取消,匆匆出去又匆匆回來,帶回來種種匪夷所思的傳言。
上次到陳家老店的那天是冬月初十,白麟遠和文笙約定逢三、九相聚,十三那天文笙看這情況肯定沒有辦法出門,只好等到冬月十九那天再說。
文笙將舅舅表哥們帶回來消息稍加分析,私下猜測照官府這重視的程度,首陽先生必定傷得極重。
這里面有些隱情,依她現在的生活環境根本無法接觸到,多想無益。
文笙有她自己的煩心事。
李氏被顧大兩口子上門來那天閨女表現出來的潑辣刺激到了,她不敢在老娘和大哥眼前吱聲,私下里卻一天幾回地拉著文笙談心掉眼淚,使得文笙根本無暇它顧。
“笙兒,你這孩子的脾氣怎么變成了這個樣子?你還沒出嫁,遇到事情就應該叫大人出面,學學你表姐,就是你舅媽那么能干,家里家外也都是聽你舅舅的,從來不大聲說話。可別跟你外婆學,女人啊,得到了她那歲數,兒孫滿堂才有那樣的底氣。”李氏苦口婆心。
文笙一早便放棄了說服她,只耐著性子哄她高興:“好了,我知道了,這便去和表姐學繡花去。”
前身的女紅非常不錯,她卻不曾下過苦功,仗著畫畫功底勉強蒙混了事。
李氏一聽更是來勁兒,不肯放文笙走,口里絮絮叨叨:“你是該拿起針線做點正事了,娘先前幫你準備的被褥床幔都丟在了家里,等回頭和你舅舅商量一下。娘可沒想到這么快,你的親事要是定下來,嫁妝要置辦,那么多東西要繡,也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提起女兒那叫人擔憂的終身大事,李氏難得露出對丈夫的怨懟之情:“你那狠心的爹爹丟下咱們娘倆,他就一點也不為你想想,這世道沒爹的孩子要受多少欺負。”
文笙默然,按她的想法顧二沒什么前兆突然失蹤,十余年沒有音訊,還活在世上的可能性實在是微乎其微。
李氏掏出帕子來擦了擦眼睛,叮囑女兒:“我已經叫你大舅幫著定了管家那孩子,你大舅說那孩子儀表堂堂,脾氣也好,是個不錯的選擇。等過幾天外邊安穩些,他便請你管伯父帶著兒子到家來談生意,到時候你可以悄悄看一看。”
她對上文笙愕然的神情,頓了頓,想起女兒上次回絕她的話,忍不住又落下淚來:“好孩子,別聽你大姑的,咱們小門小戶的,你爹又不在,哪能配得上白四老爺的兒子,就是僥幸高攀上了,往后那日子也不好過。娘只盼著把你嫁個好人家,一輩子和和美美的,就算是耽誤了青桂的姻緣,大不了咱們以后多補償她。娘這輩子苦啊,你不要像娘這樣……”
文笙聽到這話,心中不由一軟,李氏遇事腦袋雖然有些拎不清,對閨女卻也是真好。
不過管家這件事還真不能依她所愿,不但是因為大舅在她之前有意將青桂嫁到管家,更重要的,她根本就過不了尋常女子那種相夫教子的生活。
不要說一個見都未見過的男人,就是有著共同愛好能勉強聊上幾句的白麟遠,她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想法。
這世間她是一個不速之客,還沒想好往后的路怎么走,為什么要為一個男子縛住手腳?
但這些道理顯然同李氏講不清楚,文笙只得好言將她安撫住,親自去和大舅李榮談。
在文笙看來,大舅李榮既有一家之主的擔當,又不失精明商人的決斷,和李氏簡直不像是一個爹媽生的。
而李榮經過了前日之事,也對這外甥女有些另眼相看。
當年顧家老爺子在世的時候,安排大兒子去商鋪里做學徒,小兒子念書識字,他的父親李在田覺著讀書人高人一等,沒怎么猶豫便把小閨女嫁了過去,等后悔已經遲了。
李榮卻萬分看不慣那些讀書人整天吟風弄月,餓著肚子還要窮講究的臭毛病。
他寧可外甥女學潑婦罵街,也不愿她像那些節婦烈女一樣含恨尋死,更何況那日文笙言辭犀利,既嚇住了顧大兩口子,又不丟臉面,實在是超出他預想。
文笙給大舅見了禮,坐下之后開門見山:“舅舅,您千萬不要聽我娘的,我不想這么早就定下親事。”
李榮剛想說“十五也不算早了”,文笙那里又一派嚴肅地道:“不瞞舅舅,我想過段時間等我娘情緒穩定些,安排好家里的事便離開離水,到處走一走,看一看,長長見識,才不枉到這世間來一遭。”
李榮吃驚非小,看文笙不像說笑,斥道:“胡鬧,外邊正打仗,到處兵荒馬亂的,再說你一個女孩子,離了親人吃什么穿什么?誰來照顧你?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文笙早料到他有此一說,微笑道:“舅舅放心,我既然有此打算,定然會作周全的準備。這些日子我也穿著男裝出去過好多回,并沒有人能看出破綻來。而且我出去了是以游學為名,不會混跡在販夫走卒當中。”
李家這些長輩里面,李榮是最開通的,文笙知道他不會輕易松口,不過她還是愿意試一試。
既然她替代了那個十五歲的小姑娘,認下了她的家人,日后離開便不能偷偷摸摸地不告而別。
李榮瞪眼望著這性情大變的外甥女,半晌沒有反應過來,難道尋一回死真會把人刺激得走向另一個極端,以前小丫頭同自己說話都在嗓子眼里哼哼,這么想著,他只覺頭疼得厲害,撫額道:“從今兒起你不要出門了,要離開離水等你順順當當嫁了人,和夫婿一起,也有個照應。笙兒,你想想你娘吧,你爹撇下她十幾年,你再走了,她不但要念著老的,還要掛心小的,你就不怕她哭瞎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