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笙不由地暗吃一驚。
她凝目注視著鐘天政,道:“你怎的知道?”
鐘天政笑笑:“上次在寒蘭會上見到,我對姑娘便很是關注,過后又和姚兄聊了兩句。”
姚華參加過高祁家的羽音社集會,自然知道自己和戚琴的關系,這么說鐘天政和姚華還真是無話不說的摯友,姚華什么都不瞞著他。
不過這鐘天政對自己的注意顯然不是一天兩天的了。
文笙同他道:“大約是十月十四那天夜里,有一伙來歷不明的江湖人把戚老和另外一位老人家綁走,等我回到鄴州,早不見了他們的蹤影,打聽了這么多天,才知道那伙綁匪是京城來的。是以趕去看看。”
鐘天政低低地“啊”了一聲:“竟是出了這樣的事。顧姑娘你別焦急,我此番也是要進京去,等到了京里,我幫你找找門路,這么大的事,總不會一點端倪也查不到。放心,既然沒有當場殺人,而是把兩位老人綁走,性命總該一時無憂。”
文笙點了點頭:“承你吉言。”
這時候店家開始上菜,鐘天政幫著文笙布菜,又給一旁的林經斟了杯酒。
林經欠起身,連聲道:“鐘公子,我自己來,不敢勞動您。”
鐘天政溫和地笑了笑:“坐吧,你照顧著顧姑娘一路進京,也是非常辛苦的。”
文笙謝過。她確實是餓了,不再客氣,埋頭吃飯。
鐘天政點的菜口味清淡。非常合文笙的胃口,她有一年多沒有吃到這么精致可口的菜肴,就連厲建章家的廚子都不能比。
點菜的時候沒有問,這桌子菜價錢估計不會便宜了。
鐘天政對這家酒樓似是頗為熟悉,每上來一道菜,他便介紹一下是用什么做的,其中有什么樣的掌故趣聞。
文笙習慣于“食不語”。林經終是下人,有些誠惶誠恐。坐上只聞鐘天政一個人在侃侃而談,卻一點都不顯得單調無聊。
鐘天政就是會給人一種不管做什么事都恰到好處的感覺,同他相處,莫名會覺著很舒服。
文笙就著菜三兩下把飯吃完。放下碗,道:“好了。”
鐘天政卻笑了笑,拿起文笙面前的空碗,又幫她添了一碗飯,柔聲道:“別急,再吃點。你就是再趕,也不可能插上翅膀飛到京城,不差這一時半刻,身體也很重要。”
一路上都是這么急匆匆過來的。這時候一旁的林經也吃好了,忍不住悄悄看了鐘天政一眼。
鐘天政恍若未覺,他的語氣。他的神情,不知道多么溫柔又有耐心。
就像文笙會不會多吃這碗飯,對他而言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林經起身,向文笙道:“顧姑娘慢用,我去接一下林英。”而后悄悄退出了雅間。
林英就是買衣裳去了的那個隨從。
文笙也覺出異樣來,沒有作聲。端起碗來,再度風卷殘云地吃完。放下碗就著一旁的茶水漱了漱口,站起身道:“多謝款待,這次是真飽了,走吧。”
鐘天政笑了笑,站起來,去拿了斗篷隨意披在身上,道:“我和你們一起走,放心吧,到了京里就算你我沒有門路,還有姚華呢,我們可以找他幫忙。”
見面到現在,這大約是他說的叫文笙最上心的一句話。
文笙趕著離開的腳步頓了頓,問他道:“鐘兄,你同我說句實話,姚華姚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鐘天政一雙深邃如星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文笙,突然輕聲問:“你這么關心他?”
“什么?”
“那日寒蘭會,咱們三人都是初識,天政私以為咱們兩個要特別投緣,都是出身寒微的普通人,沒有家世可以依仗,什么都要靠自己去爭取。誰知道你和姚兄……你們后來又單獨見了好幾回面吧。”
他說這一番話,語氣里帶著深深的委屈,仿佛很受傷害。
這樣的一個美人,突然做出這么一副堪比西子捧心的神情,若叫不知情的人看到,沒來由就會覺著傷害他的人大是不該。
就連文笙都恍惚了一下,還當自己犯了什么大錯。
可仔細一想,不對啊。
別說自己和姚華什么曖昧都沒有,就算有,又關鐘天政何事?
他這是什么意思,吃飛醋?
就在兩人四目相投,文笙神情變幻的工夫,鐘天政突然“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他越笑越是厲害,笑聲清朗,邊笑邊道:“不好意思,我裝不下去了。”
文笙無語。
有那么熟么,隨隨便便就開這等玩笑?
鐘天政笑了一陣,回歸正題:“姚兄是什么人,我也不十分清楚,原想著大家意氣相投做個朋友,何須動問身份來處?不過看他舉止,我想你也猜得到,他的出身必定不差。”
這個文笙自是知道,還知道那姚華和玄音閣有著極深的關系。
鐘天政說得不錯,若能得姚華幫忙,查一查閆寶雄為何人賣命只怕并不是一件多難的事。
文笙深深吸了口氣,她要努力便自己冷靜下來,保持一個清醒的頭腦。
“高祁、厲建章諸位大家之前都沒有聽說過他,我猜姚華只是個化名,看來鐘兄對他的真實情況了解也不多,等到了京城,不知怎么才能找到他?”
鐘天政同她肩并肩向外走,邊走邊道:“這個放心,我有辦法。”
他見文笙明亮的眼睛望過來,沖她笑了笑:“一見面我便同你說過,我此去京城,是想要參加玄音閣的收徒選拔,看來你并沒有往心里去。”說話間神情既有些嗔怪,又有些遺憾,仿佛文笙沒有認真聽他說話,很是令他耿耿于懷。
文笙當鐘天政又在演戲,只作未見,微一沉吟,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鐘天政去參加玄音閣的收徒選拔,只要表現優異,自然會吸引眾人的目光,甚至不用等到最后,姚華便會看到,主動來找他一聚。
只是他所說的玄音閣收徒是怎么回事?
“上個月末,也就是在你離開長暉不久,朝廷就有旨意下來,這旨意先是傳在各處州府,現在可能已經下到了縣里。下個月初三玄音閣要公開招收弟子,凡我大梁子民,只要能找到官宦勛貴或者知名的樂師為其出具薦書,都可以報名參加。”
“啊,竟有這等事?”文笙大為意外。
“是啊,聽說此次招收的人數還不少。門檻這么低,這會兒全大梁想學妙音八法的人都在為那一紙薦書而四處奔走。”
看來內憂外患之下,大梁國學玄音閣也不得不有所改變,放下一貫的傲慢,要開始廣收學徒了。
這對大梁,對大梁所有的樂師都是一件好事。
看鐘天政那成竹在胸的樣子,不用問,他肯定是已經拿到了薦書。
不知鐘天政在學習音律方面的天賦如何,但那天在沈園,卜云和高祁鈴鼓相斗,座上那么多人不堪其苦,鐘天政卻始終沒有半點失態,足以說明他心志之堅少有人及。
“那我就提前預祝鐘兄能夠順利通過選拔,心想事成了。”文笙道。
“心想事成?呵呵,我才剛開始學習音律,等你有了閑暇,還望能指點我一二,這樣我去參加選拔,把握也大些,不至早早便被淘汰。”
文笙不知道他真是這么想的還是又在開玩笑,但有些話必須要說在前面,沒必要日后引起誤會:“鐘兄,上次我便說過,我也不是樂師。恐怕幫不上你。”
鐘天政聞言望過來,微微一笑:“不要緊,你能陪在我身邊,一起研究一二,便算幫了大忙。”
說話間兩人下了酒樓,迎面正遇上林家的兩個隨從各抱了一個沉甸甸的包袱進來。
林英趕得有些氣喘,未等到近前便道:“顧姑娘,這一包袱衣裳都是您的,天太冷了,我怕雪下大,多買了幾件,和掌柜的說一聲,叫他給找間房,您就在這里換上吧。”
文笙道了謝,接過包裹。
林經去找掌柜的交涉。
文笙問了一聲,果然林英忙到現在還未吃飯,他打算等文笙進去換衣裳的時候,隨便叫伙計給弄點現成的墊墊。
文笙有些過意不去,一路上這樣的情況好幾次,林家的兩個人自己吃苦受累,卻把方便都留給了自己。
伙計幫文笙開了間留客住宿的上房,文笙進去,打開手里的包袱,不禁怔了怔。
林英不知從哪里買的衣裳,淺黃色的圓領袍衫,衣長估計著至膝,彩邊窄袖刺繡精美,下身配著雪荷色的綾緞長褲,正好方便騎馬。
這樣的一身衣裳,看上去既精致又利落,到像是專門給她量身定做的騎裝。
還有一套款式相差無幾,只是顏色稍有不同,大約是準備了給她換洗的。
除此之外,包袱里還有一件蔥白色的長毛斗篷、同色的帷帽以及一個首飾匣子。
首飾匣子里放著赤金纏絲的釵子,如意盤花的玉簪……
文笙是識貨之人,一見便知,只那一件斗篷的價錢便抵中等人家大半年的花用。
更不用說那幾件首飾。
這,簡直太破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