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三,玄音閣收徒選拔,全天下為之震動。
建昭帝下旨停朝三日,群臣如有急事啟奏,可到玄音閣絲桐殿見駕。
不過這三日,并不是自臘月初三便開始,整個選拔將會持續半個多月,全大梁報名的數千人經過一關關優勝劣汰,去蕪存菁,到最后那三天,剩下的必然都是在音律上具備難得的天賦,被主考官們看好,認為可堪造就的人才。
所以停朝的三天是臘月的十六、十七、十八,這三天建昭帝將擺駕玄音閣,觀看最后的幾場考試。
天還未亮,也就剛至寅時,玄音閣門前的大街上就有了馬車和行人,雖然大家都知道,距離玄音閣開大門還有足足兩個時辰,但來得早便可以排在前面,反正在家也睡不著,不如來排上隊,還可以聽聽有什么小道消息。
若不是奉京城夜里有宵禁,不知多少人會在街上通宵排隊。
只是片刻間,離著玄音閣最近的幾條街已經被趕來應選的人們給堵上了,場面變得十分混亂。
文笙的馬車也夾雜在人流里,為她趕車的正是云鷺。
四周擠擠挨挨,人聲鼎沸,也就是拉車的馬生在奉京,見過大場面才沒有受驚,想往前去卻是寸步難行。
文笙見狀對云鷺道:“不著急,等正式開始就快了,不過報名登個記,今天不行還有明天,明天不行還有后天,看著別生出旁的枝節就好。”
杜元樸已經幫她打聽過了,自初三開始,前三天是報名日。玄音閣會派專人核查報名者的身份、薦書,符合要求的登記上冊,發一個考生的號牌。
這號牌只要是人不淘汰就一直不收回,以后的考試都憑它入場。
這頭一關,是要把那些別有用心或是沒有薦書準備蒙混過關的人給刷掉,對于正經做足了準備來應考的,到是沒有什么壓力。
話雖如此說。絕大多數的人都從來沒有進入過玄音閣。眼見這么大的陣仗,還是忍不住會緊張。
云鷺想著若是有可能,還是最好早點兒把記登上。萬一到時有什么問題,也好有個轉圜的時間。
卯時一到,便有大隊官兵開到玄音閣大街維持秩序,喝令準備報名的人退到距離玄音閣大門十丈之外。在外邊排起一字長蛇,等待負責核查身份的大人們到場。
這一等便又是一個時辰。文笙昨晚到了平安胡同安頓下來就不早了,偏又心情興奮,好半天也沒睡著,剛剛迷糊過去便被叫了起來。這會兒在車上坐著哈欠連天,若不是環境太噪雜,她還真想打個盹補補覺。
太陽出來了。不過今天天氣不怎么好,又陰又冷。也不知道呆會兒會不會下雪。
由隊伍前面傳來了一陣騷動,云鷺在外邊聽得清楚,同文笙道:“說是玄音閣的人出來了。”
又等了一會兒,隊伍開始緩緩前行。
文笙的馬車排在街尾,前面黑壓壓望不到頭,云鷺大致估計了一下,排在他們前面的至少有七八百人,當然后面的那就更多了,照這速度,若是順利的話,有望在中午之前便報上名,回平安胡同還可以吃上午飯。
千萬不要遇上麻煩才好。
如此又挨過了大半個時辰,馬車隨著隊伍往前挪了百丈遠,以云鷺的目力,已經能遙遙望見隊伍最前面的情形。
玄音閣大門雖然開著,卻有官兵把守,不準進出。
門前空出來的地方五張長桌一字排開,桌子后面坐著人,離得太遠了看不清模樣,但看穿著打扮,不大像是樂師。
再看報名考生這邊,排在前頭的都被叫下車來等著,輪到誰,那人上前,和幾個官吏模樣的人交談幾句,遞上東西,幾個官吏看罷,或問上幾句,然后指了一張桌子叫他過去,或直接揮發走。
云鷺觀察一陣,心里有了數,猜測那幾個官吏應該是今日負責甄別的人,后面那五張桌子后面坐著的管著登記,發號牌。
至于為什么需要五個人,大約是需要登記的人太多了,也可能是直接就給大伙分了組,是不是這樣,等呆會兒拿到號牌便知道了。
云鷺把看到的情況和文笙說了說,過不多時,便有兵士過來叫這前后幾輛車上的人下車。
云鷺把車趕到一旁,等著聽文笙的好消息。
這次隊伍緊湊起來,放眼望去全是人頭。
文笙竟在前面幾十個人頭里看到一個特別賞心悅目的,鐘天政排在她頭里,比起她來,也沒有早到多久。
兩人隔了十幾個人,先前竟都沒有發現對方。
看他今天的打扮,與當日參加寒蘭會的時候差不多。
文笙只當沒有看見。
等待也是個體力活兒,尤其是這么冷的天。
文笙前面不知哪家的少爺接連打了幾個響亮的噴嚏,拖著鼻涕手忙腳亂地滿身找手帕,引得周圍人紛紛側目。
鐘天政回過頭來,一眼就望見了后邊排著隊的文笙,怔了一怔。
文笙感覺到被人注視,抬頭望去,兩人目光交會,鐘天政竟然目露寒意,狠狠瞪了文笙一眼。
文笙覺著自己很無辜,不就是沒有提前告訴他,自己也要來報名參加選拔嗎?
天知道剛進京那會兒,她確實沒有這等念頭。
好吧,她受鳳嵩川所激,有了這念頭之后也有機會和他說一聲,文笙故意不提,是不想和鐘天政再有什么瓜葛。
不管怎么樣,鐘天政已經把頭轉回去了,自己眼見又得罪了他,還是算了,想想呆會兒報名的時候說什么吧。
巳時過半,排到了鐘天政。
他走上前去,出色的外表登時吸引了許多目光。
鐘天政對著幾個官吏態度舉止十分恭謹,回答了幾句問話,拿出薦書雙手奉上。
大約為他出具薦書的人頗有身份,官吏臉上竟罕見地露出了笑容,指了身后第一張桌案,叫他過去登記。
如此順利,感覺不過是在核查身份的官吏前面站了站,還沒有他前面那位用時一半長。
看這架勢,文笙不禁有了個預感:接下來的選拔鐘天政也必定一路順遂,果如他所說,區區玄音閣選拔,怎么可能難得倒他。
輪到文笙的時候已經將至午時。
文笙走到幾個官吏身前,拱手而立,坦然任他們打量。
其中一個喝問道:“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顧文笙,家住離水。”
文笙這句話一出口,就見對方臉色有些怪異,不但如此,他還和旁邊幾人交換了個眼色,文笙頓時意識到怕是要有麻煩,果然那人不再往下問,揮了揮手:“好了,你可以走了。”
文笙微微蹙了蹙眉:“敢問大人,這是何意?”
“何意?你不符合要求,不能報名。”那人語氣中帶著不耐,點手招呼下一個。
文笙哪肯這般罷休,不用問,肯定是那鳳嵩川搞的鬼,她站在原處沒有動,問道:“大人只是聽了我的名字,連薦書都還沒有看,不知在下哪里不符合要求?莫不是名字起得不合適?”
那官吏“哎呀”了一聲,陰陽怪氣道:“本大人聽說過你,一個女子整日瘋瘋癲癲,這哪是你能來的地方。快走,不然我叫官兵過來了。”
文笙冷笑一聲:“圣旨上可沒有寫女子不能來參加,這限制是大人您自己加上去的吧。”
篡改圣旨是抄家滅族的大罪,那官吏臉色微變,哪敢承認。
旁邊他一個同伴眼見情況不對,用手肘輕輕搗了他一下,皮笑肉不笑道:“還真有薦書啊?拿來給我們見識一下,是哪一位給你開的。”
這是準備看了之后再去向鳳嵩川報信討好吧。
文笙暗自不齒,將早便準備好的薦書拿了出來。
幾個官吏猶自面帶冷笑,突然瞥見那薦書的背面黃粉加蠟,灑著金片,不由便是一怔。
建昭帝內府所制的玉版箋,向來專供皇族使用,大臣們就算得到宮中賞賜,也不敢用在平常的場合,可想而知,給這顧文笙開具薦書的人并定大有來頭。
那幾人心中忐忑,其中一個接過薦書,一看落款,汗更是差一點下來。
程國公李承運,怎么會是他?
到現在經他們核查過的考生已有近千人,由程國公舉薦的這還是第一個。
有了這封薦書,再趕顧文笙走顯然不合適。
幾個官吏暗悔這件事處理得草率了,光聽說這女子得罪了鳳大人,鳳大人怒而放言要在玄音閣選拔上刁難她,沒想到此女竟有如此深的背景,如此硬實的后臺。
神仙打架,你說他們幾個小鬼跟著參合什么?
鳳嵩川對上程國公,比圣眷,那肯定是程國公要勝上一籌。
這時候一直躲在后面沒出聲的一位官吏見狀打圓場:“既是有薦書,怎么不早點兒拿出來?快些,過來登記,不要耽誤了后面。”
他指給文笙的是最中間的一張桌案。
給登記就行,有李承運的薦書在,文笙也不怕幾個小吏搗鬼,當下走到桌子旁邊登記領號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