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說,以歌聲為樂師的手段,這還僅僅只是個萌芽,在文笙這里,不要說替代古琴,就是鼓、笛子這樣的樂器,短時間內也是不可能的。
故而文笙只是哼唱了一陣,過足了癮,就將這事丟在了一旁。
王十三也停了槳,讓船在海面上自己飄著,他很是隨意地躺在船里,一手攬在文笙腰際,心滿意足地去看天上的星星。
繁星璀璨,一望無邊,及至遠處已經很難分辨哪是大海,哪是星空。
偶爾有流星劃過天際,不知落去了哪里。
周圍很安靜,只有海浪輕輕拍打在船尾,發出有節奏的“嘩嘩”聲。
此時此景,很容易觸及心靈,叫人生出“念天地之悠悠”的感慨來。
就連王十三也不能例外。
他手掌在文笙腰上輕輕拍了拍,吸引了她的注意,問道:“我聽人家說,天上每一顆星星,就代表了地上的一位大人物。你們讀書人知道的事情多,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這到把文笙給問住了。
“書上說的也不可盡信,畢竟沒有人能飛上去,親眼瞧瞧。”
“不是有什么文曲星、武曲星的說法么?懂行的夜觀星象,就能看出哪里有災禍,或者是哪位大人物歸了西,不知道那上面有沒有咱們兩個。”
文笙想了一想,手指北斗七星方向:“傳說文曲星天權,武曲星開陽都在那里,十三。你想做大人物么,跺一跺腳,天下為之震動的那種?”
王十三有些茫然:“我不知道,那樣是不是很累?可不努力出頭。又好像……”他將“配不上你”四個字咽回肚子里,繼續道:“你要是能陪著我,咱們去做山大王就好了。”
文笙回頭望向他,在黑暗中微微一笑。
兩人慢慢靠近。吻了一吻,就此依偎在一處。
王十三突然又有了雄心:“你說咱們坐著這船一路漂下去,東邊我知道,是海門、長蒙這些島,再往東就是東夷,往北去是列登,往東南會是哪里?”
文笙沒想到王十三問完了天文又問地理,玩心突起。笑道:“也許是女兒國吧,那里的男人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家里管著數錢,生孩子……”
王十三不等她再往下說,將人抓過來堵上了她的嘴,親了好一陣方道:“沒完了是吧。說不定是侏儒國呢,里面的人只有這么高。”他抬手比劃了一下,復又笑道,“等有空了咱們去開開眼。”
文笙聞言有些愣怔。
她想起來自己也曾說過這樣的話,只不過當時邀請的人不是十三。
世事變遷,動輒如白云蒼狗,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好了。
她把琴放在一旁,懶洋洋靠在王十三懷里,閉上眼睛道:“不管漂去哪里,十三你都要記著路。我才不要和你去做山大王呢。玩夠就回大梁。我要守著我的太平。”
王十三有些好笑,逗她道:“你的‘太平’不就在你身邊?”
文笙沒有作聲,王十三妥協道:“好好好,你守著太平。我守著你。不過一定是要大梁么,南崇行不行?”
文笙笑道:“行啊。咱們一起去看外婆。”
“文笙。”
“嗯?”
“幸好我遇到你。”
“我也覺著幸好是這樣。”
兩人這次出海去玩。直到大半夜才回來,王十三意猶未盡,感嘆道:“現在想想南崇的時候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文笙笑笑,其實剛分開住她也有些不習慣,少了王十三在身邊講笑話,半夜突然醒來,枕旁也不會傳來另一個人的呼吸,沒有人問她渴不渴,冷不冷,還真是……有些孤單。
不過對她而言,像今天晚上這樣已經是極限了,頂多是“以后我們兩個常常出來”,叫她對著王十三蠱惑“你夜里悄悄的來”那是怎么出說不出口的。
轉過天來,太陽照舊升起。
符良吉等人和離水方面的商談仍在繼續。
離水城的氣氛有些怪異,原因不在三位欽差身上,而是列登帝國派了使團來,為首的是位子爵,想要和紀家軍的首腦談談,看如何才能贖回萊斯利以及眾多的列登俘虜。
雖然關押那么多戰俘確實令離水方面很頭疼,但叫他們贖回去?大梁的老百姓不會答應,李承運也沒想著這么便宜對方。
符良吉幾個得知列登人直接找來離水,都有些不自在,尤其張宿,私下里怒不可遏,這些該死的野蠻人,半點沒有把大梁朝廷放在眼里。
符良吉只好安撫他,李承運是大梁國公,自己想必也知道,有什么事自家人大可關上門商量,在他們談崩了翻臉之前,他肯定不會先接受列登使團的條件。
李承運確實沒空同列登使團的人墨跡。
這兩天他和紀南棠接待了一行神秘的客人。
這些人打著做皮貨、人參生意的旗號,在離水城內轉悠了好幾天,終于到國公府投書求見李承運,還送上了不菲的見面禮。
來人在名帖上表明了正式的身份:吉魯國的使者。
不管是李承運還是紀南棠,對吉魯國這個名字都不陌生。
前頭說過,大梁往西是一望無際的草原,草原上住著很多游牧部落。近一兩百年間,一些實力較弱的部落逐漸被吞并,吉魯國像滾雪球一樣飛快壯大。
大梁往西地廣人稀,細論起來,眼下的吉魯國在疆土上恐怕還要超過大梁。
紀南棠是帶兵打仗的將領,對大梁西邊這個漸漸興起的龐然大物關注得自然比較多,而李承運對吉魯國的印象,更多還是來自于麗姬。
麗姬的部落含茲便是被吉魯國所滅。她日夜思念的家鄉,早已成為了吉魯國國土的一部分。
不過李承運早過了意氣用事的年紀,縱是在最寵愛麗姬的時候,也沒有過幫她復國報仇的想法。故而接到這個名帖之后。他只是好奇了一下對方的來意,便吩咐手下,將人請進來。
對方是個小老頭,身材干瘦。留著山羊胡子,臉上溝壑縱橫,眼睛很亮。
模樣打扮甚至談吐舉止,都更像是個習慣了謹小慎微的老掌柜,跟著商隊跑到離水做買賣來了。
老者進來之后先給李承運跪倒磕頭,口稱:“見過國公爺。”
李承運聽著對方說一口地道的大梁話,微覺詫異:“起來吧,你是大梁人?”
老頭爬起來。討好地笑笑:“回國公爺,小的祖籍大梁化州。后來到吉魯國境內做買賣,被他們抓了去,不得已才在吉魯王跟前做事,提心吊膽地混日子,渾渾噩噩地,一晃快三十年了。說起來。哪里也不如故鄉好啊,小老兒一看到國公爺就覺著親近。”說完了還作勢擦了擦眼角。
李承運自不相信他這番說辭,開門見山道:“我還有事,只能擠出半個時辰見你,你不如直說,到底為什么而來?”
半個時辰對那吉魯使者而言顯然不夠,這就逼著他趕緊拋出誘餌,引起李承運的興趣。
“國公爺,小的此次來,是奉了吉魯王之命。來看看離水還有您麾下的軍隊。小的已經寫信回去,向吾王稟報,在我們的鄰國有一位潛龍正準備一飛沖天。”
他說得好聽,其實就是到離水來刺探軍情的。李承運臉色登時有些不好看,冷冷地道:“你們待如何。莫不是對我大梁有垂涎之心?”
才打完仗,民心思定,李承運實在不愿這時候再折騰,更何況他所能管的也只有東邊五個州,中間隔著大梁朝廷,就算想打,也打不著啊。
“國公爺誤會了,吾王的意思恰恰相反。”那使者眨了眨眼睛。
李承運不喜他這番做作,沒有接茬。
那使者有些沒趣,只好自己道:“有道是英雄重英雄,吾王對國公爺惺惺相惜,想與您交個朋友。奉京有幾位欽差現在離水,小的也知道,這叫國公爺很為難,誰也不愿將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拱手相讓,尤其對方又那么無能。”
那使者說到這里停了一停,悄悄觀察李承運的神情,見他沉著臉未置可否,對接下來游說對方更有信心。
“可與奉京開戰,國公爺又有顧慮,這都是人之常情。吾王愿意與您結盟,順便幫您解決這個小難題。”
“哦?說說看,怎么解決?”李承運這時候已經差不多猜到對方的來意了。
果然那使者笑了笑,胸有成竹道:“前段時間,吉魯同北方的鄰國也有了點小磨擦,不過現在已經徹底解決了,我們有大批能征慣戰的勇士,數也數不清的戰馬,只要國公爺點一下頭,吾王便下令對大梁的西陲展開猛攻。等我們和奉京方面打得正熱鬧的時候,國公爺就可以率兵參戰了,如此不但是師出有名,到時戰場上風云變幻,誰又說得清楚,只要除掉梁帝,大梁就是您的了。”
李承運瞳孔微微收縮,好一條毒計!
他面上不動聲色,淡淡地問:“那你們的條件呢,別說沒有好處還愿意陪本國公做戲。”
“奉京方面現在控制了六個州,事成之后,我們二一添作五。”
李承運嗤笑一聲:“不夠!”
那使者有些吃驚:“吾王已經很讓步了,惡名都我們擔著,國公爺您注定名留青史,是帶兵抵御外敵的一代英主,還要怎樣?”
李承運心念電轉:“吉魯國為什么會派人大老遠得來游說自己,這是眼饞大梁,想在它身上咬塊肉下去,又聽說自己剛打敗了列登和東夷的聯軍,怕崩掉牙啊。”
必須要叫對方打消這個念頭。
李承運一抬手,眼前桌案上的杯碗滾落了一地,嚇得屋里侍從們盡皆跪倒,那使者不由地一激靈。
就聽他冷冷地道:“回去告訴你們那位王爺,他若敢派兵攻打大梁,便是我李承運的死敵,我自會率兵參戰!我會全力幫著朝廷先將外敵消滅了,再議其它。好了,我言盡于此,貴國好自為之,慢走不送!”
那吉魯使者狼狽而去,再不復來時從容。
李承運盯著他背影,知道吉魯國的事不會這么簡單就完了,擺了擺手,示意眾人將東西拾掇了,他在屋子里來回踱了幾步,命人去叫紀南棠來商量。
他只要一想接下來少不得要派人留意吉魯國的動向,搜集相關情報,說不定還要接著打仗,就止不住地憂心忡忡。
上層的風風雨雨和文笙、王十三關系不大,不說王十三有了大把空閑,就文笙而言,這也是一段難得悠閑安逸的時光。
白天召集樂師們一起研究音律,晚上或陪陪幾位師父,更多的則是和王十三結伴出去游玩。
楊蘭逸幾番想擠進去三人一起,都被王十三毫不留情地拒絕了。
楊蘭逸很委屈:“你個重色輕友的,我不過是想和顧姑娘說幾句話,討教討教,又礙你什么事了?”
王十三冷笑:“你不重色輕友?想討教白天說去,晚上我約她出來可有多不容易,就那點兒時間,我自己還不夠呢,你就別想了。再嘰歪,下次派人去赤月村,我舉雙手推薦你!”
楊蘭逸嚇了一跳,自從王十三和他姑夫鬧翻,他的“告狀大法”就失靈了,想想沒什么可威脅對方,只好忍氣吞聲。
王十三沒有夸大其詞,他確實覺著和文笙相處的時候太短了,整個人都籠罩在欲求不滿的陰云中。
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像之前那樣雙宿雙飛啊。
也許老天爺聽到了王十三內心的哀嚎,他實在是沒想到,機會竟然來得這樣快。
三月中旬,安插在奉京的探子傳回了一封密信。
國師府最近有不尋常的動靜。
譚五先生帶著幾個侄子離開了奉京,并且是喬裝改扮,一副不欲引人注意的樣子。
李承運下令再探,自有人悄悄跟了上去。
幾天之后,好幾個州傳來了消息,尤其在奉京,更是有不少人都聽說了一個傳言。
譚家諸人的去向隨即一目了然。
時隔幾年,《希聲譜》的全本再次出現。
而這一回文笙無論如何不能錯過。()
感冒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