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

第四百七十七章 一張琴、一座城(二合一)

第四百七十七章

一張琴、一座城(二合一)

第四百七十七章

一張琴、一座城(二合一)

譚大先生接連遇上幾波敗兵,才知道楊銳雄所率先頭部隊已經被徹底打散。

他將人歸攏歸攏,湊起了一支幾百人的隊伍,想要接應一下楊銳雄。

之前在雄淮關,為了對付鐘天政和他手下那些樂師,譚家不少子弟活躍在兩軍陣前,楊延為帥,譚錦華做先鋒,楊延對譚錦華十分器重,幾乎是言聽計從,這會兒譚大先生也打算投桃報李。

雖然譚夢州常在朝臣面前貶低幾個兒子,說他們天賦有限,沒有一個能繼承他的衣缽,把“妙音八法”發揚光大,但那都是自謙,譚大先生的“妙音八法”已經修練到了第七層。

七重往上,開始從特點鮮明的專精轉成兼眾家所長,由“深”至“廣”,就像七彩之光匯聚到一處反而無色,譚大先生的琴聲既不像三弟之“狠”,也不像四弟之“重”,它只在需要的時候才會顯露崢嶸,距離譚夢州的八重隨心所欲也不過差了一步。

故而不幸撞上了譚大先生的追兵沒有人能撐上一個照面,他所率的這支隊伍逆流而上,竟也是所向披靡。

雖是如此,朝廷的人馬已經被沖散,全軍潰敗,士氣落至谷底,僅憑譚大先生一個人一張琴無力挽回整個戰局,當他接應到楊銳雄的時候,對方已經由旗開鎮往回敗退了二三十里。

楊銳雄盔也歪了,旗也倒了,衣衫不整。見到譚大先生欲哭無淚,第一句話便是:“大先生,敵人有樂師參戰。您若是早點來就好了。”

譚大先生皺了皺眉,此次征討李承運完全是楊昊御一力促成的,譚家雖然沒有反對,可也不曾派人參戰,他肯來就不錯了。

不過當著楊銳雄他不能這么說,和顏悅色寬慰對方:“不是因為對方派了樂師來,我也就不來了。勝敗乃是兵家常事。此次進軍不利沒什么,大不了先退回侯陽,重整旗鼓。對方是紀南棠,我想楊老國公對此也必是早有預計。”

楊銳雄哭喪著臉向譚大先生道了謝,話是這么說,可他這次連紀南棠的影子都沒摸著呢。

找到楊銳雄。意味著距離紀家軍的大隊追兵不遠了。

侍衛們高舉盾牌保護著譚大先生。又往旗開鎮方向殺出里許,迎頭撞上了紀家軍的近千鐵騎。

和譚大先生以前在朝廷軍中所見的騎兵不同,這些騎士全都穿著輕甲,手上拿的也不是長槍與重盾,他們的長武器都在馬鞍得勝鉤上掛著,手里齊刷刷一色的強弓硬弩。

譚大先生的幾名貼身侍衛立刻就瞪圓了眼睛,叫道:“小心!”

滿耳都是馬蹄轟鳴,箭羽尖嘯。后陣的琴聲、鼓聲都被掩蓋。

譚大先生沒能聽到文笙的琴聲,但他幾乎是瞬間便有所感覺。

他抬頭去找。卻被面前重重的盾牌遮擋住了視線。

其實就是沒有這些保護他的人,在這戰場上,千萬人之中,他也找不著文笙。

譚大先生左手在琴上“急吟”,右手落指勾、剔、摘、打,數根琴弦同時跳躍發聲!

戰場上太混亂,以至于譚大先生自己都聽不到他的琴響,就聽著同一時間,距離他們最近的十余匹戰馬一齊人立長嘶,紀家軍的騎士面露痛苦,兩手抱頭,直接滾落馬下。

《行船》的防御擋得住刀砍斧斫,卻無法連樂師的攻擊一起屏蔽。

騎士墜馬,兇多吉少,那十余匹馬受了刺激,瘋了一般四散踐踏,有幾匹向著譚大先生這邊沖來。

幾乎是同時,紀家軍為首的將領一聲呼喝,弓弦聲大作,茫茫箭簇密密麻麻落下,要將譚大先生射成刺猬。

譚大先生的幾位侍衛大駭,他們俱都是出身名門的練家子,一聽這銳風便覺不妙。

沒想到這些尋常的兵士臂力如此之強,在他們門派中,要專門練上好幾年的外門功夫才差不多有這等威勢。

鋼鐵制成的盾牌還能擋一擋,木頭的直接便射穿了,眾人護著譚大先生后退,頃刻間便留下了幾具尸體。

一個照面下來,譚大先生也意識到在這上萬人拼殺的戰場上,太容易陰溝里翻船了,侍衛護著他邊打邊退,紀家軍一片片地被他琴聲掀翻,卻始終未亂。

譚大先生眼見自己身邊人越來越少,知道事不可為,嘆道:“撤吧。”

他那幾位侍衛早有退意,護著他殺出一條血路,往侯陽方向退去。

孟振國趁勝追擊,一直殺到侯陽城下,楊延竟未再派人馬出來接應。

到下午申初時分,楊銳雄帶著殘兵敗將退入侯陽城。

侯陽城隨即四門緊閉,吊橋高懸。

孟振國下令在距城數里之外扎下連營,并派斥候快馬趕去岐春,向紀南棠請示要不要攻打侯陽。

侯陽看起來駐軍不是很多,既然敵人主力不在,豈不是正好收復失地?

且說譚大先生進到侯陽,這是朝廷此次進軍開州拿下的第一城,他本是臨時起意來瞧瞧,眼下紀家軍兵臨城下,卻并沒有圍困四門,孟振國也沒那么多兵力,譚大先生若想離開,即刻便可成行,不過他想了想,還是上了東城樓。

楊銳雄正咬牙切齒在城樓上眺敵,見譚大先生過來,連忙鄭重道謝。

前些天他拿下侯陽有多風光,這會兒戰敗的消息傳回去就有多狼狽,甚至會摔得更疼。

“大先生,敵人陣中所奏是《希聲譜》么,可是顧文笙那小賤人?”

譚大先生暗暗皺眉,沒有作聲。

他不想同外行議論《希聲譜》,且不說他下了戰書約顧文笙斗樂。這在他而言是一種尊重,楊銳雄以如此輕蔑的語氣喚對方賤人又算怎么回事,經由這兩次接觸。他對楊延這侄子印象簡直一落千丈。

譚大先生不回答他的疑問,楊銳雄沒有覺出有異。

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城下的一幕所吸引。

遠遠的過來了一匹馬。

有個成語說“單槍匹馬”,馬上這位連槍都沒有,只在馬背上橫放了一張琴。

顧文笙。

她竟然膽大到一個人來到了城下。

楊銳雄不認識她,但看這模樣,哪里還不清楚來者何人,指了她沖譚大先生一臉驚疑道:“大先生。顧文笙來做什么?可是要與你那個,斗樂?”

譚大先生望著城下,神情凝重。將琴拿了過來,平放眼前。

楊銳雄突然笑起來:“hāhā,她這是瘋了么,她再厲害。還能飛上城樓來不成?大先生。讓小侄助你一臂之力,來人,放箭!”

文笙自單人獨騎進入了城樓守軍的射程,一眾弓箭手便做好了準備,只等主將這聲命令。

弓弦聲連成一片。

與此同時,文笙在馬上右手食指如蝴蝶振翅,二三弦上一抹一挑。

最先射至的是十余支響箭,半空飛來。聲音高亢凄厲。

箭至文笙身前丈許,尾羽震顫。直直墜落。

文笙跟著食指“拂”,名指“滾”,手如穿花,帶起一連串幻影。

這是一段空弦散音,譚大先生在城頭看得清楚,其實這支曲子譚家早就有了,他們每個人都對這弦律爛熟于心,他甚至有把握,這么遙遙看上一遍,便可以與顧文笙彈得半點不差。

大片的箭雨隨后落下,俱都停在距離文笙不遠處,彈琴的文笙和侯陽城,就像是處在兩個shìji惡,中間隔著陰陽,凡人的武器無法穿破。

她的坐騎是匹久經沙場的老馬,面臨這般光景,竟沒有半點受驚,猶自走走停停。

文笙抬頭向城上望來,她也瞧見了譚大先生,隔著萬千箭羽,向昔日的院長點頭示意。

而后她左手落在弦上“長吟”,右手接“短鎖”、“拍殺”!

那些尚在半空的箭簇陡然向著四下彈開!

落下的箭雖然不可能飛回城樓上傷人,剎那間卻如煙花綻放,圍繞在文笙的四周,蔚為奇觀。

這下太出人意料了,城頭上一片吸氣聲,好半天沒人再xiàngxià射箭。

楊銳雄親眼見到這妖異的一幕,只覺呼吸不暢,忍不住問譚大先生:“大先生,您怎的不出手除了這妖女?”

譚大先生目光還在文笙身上,冷淡地道:“我已與她約好了斗樂的地方,不是在這里。”

譚大先生約戰文笙本就有以大欺小之嫌,守城官兵若是不參合,他還有興趣與文笙一對一斗一下琴,如今城上箭也放了,他再出手的話,傳出去臉面往哪擱。

楊銳雄不敢招惹譚大先生,卻能拿手下的兵出氣,穩了穩心神,揮手喝罵:“都傻了?她又進不來城,你們怕個鳥,射她!我看她能撐到什么時候!”

樂師頻頻施展技藝自身消耗也很大,譚大先生本以為顧文笙是來向眾人示威的,用不多久便會回去,誰知她在城下一呆就是將近一個時辰。

若非天黑下來,說不定顧文笙還不肯走。

這般耀武揚威可把楊銳雄氣壞了,口里連連咒罵,偏越是如此,他越覺著這是紀家軍的詭計,想誘他開門,文笙騎著馬回營,他松了口氣,罵道:“賤人,有本事別走!”

他這話說得有點早,一晚上相安無事,第二天一大早,楊銳雄剛睜開眼,就有親兵來報,顧文笙又在城門外挑釁。

原來孟振國昨晚已經得了紀南棠傳來的消息,敵帥楊延果然不在侯陽。

楊延也知道此次他手下帶的兵雖多,等真正上了戰場,真不一定能打得過紀南棠。

人的名,樹的影,紀南棠戰功赫赫,紀家軍能征慣戰,這次又是在人家的地盤上,聽說開州的老百姓都盼著李承運當皇帝。

楊延怎么想都覺著沒把握,未打先怯,那邊朱子良又遲遲不能前來合圍,他索性派侄兒正面吸引紀南棠注意,自己帶著主力直插鄴州,準備來一出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只要能打下鄴州,把李承運占據的地盤壓縮到四個州,便算立了大功。

鄴州是童百年在守著,紀南棠已經調兵前去增援,命孟振國牽制住敵人,伺機以最小的代價拿回侯陽。

顧文笙這么連日城門外游弋,開始只堅持一個時辰,回去休息一個時辰再來,從第三天開始,慢慢增到一個半時辰,第五天,變成一次兩個時辰。

這固然是因為城頭守軍士氣低落,射出去的箭比原來少了,也因為文笙在慢慢得變強。

譚大先生很早就發現了這里頭的玄機。

顧文笙多半是擔心平雄嶺斗樂會輸,跑到兩軍陣前拼命磨槍來了。

他沒有阻止。

實際上他也沒辦法阻止,第二天有一位副將自恃勇武,打開城門沖了出去,揮刀直取顧文笙。顧文笙不出意外以那無形屏障將他擋住。

就見那副將發了瘋一樣對著虛空砍啊砍,顧文笙似乎感覺到壓力,往自己的大營那邊退了退,副將追出不及百步,就在城樓守軍搖旗吶喊聲中“撲通”倒地,沒了動靜。

從紀家軍營帳里出來幾個人,把他給拖了回去。

楊銳雄等人百思不得其解,以為顧文笙又使了什么妖法,譚大先生卻暗自驚訝,這才知道原來顧文笙已經能同時彈奏幾支《希聲譜》了。

那副將昏睡過去被俘,而顧文笙之前退那百步,也不過是想叫紀家軍往回拖人方便。

譚大先生懊惱不已,中元節近在眼前,顧文笙的技藝還在飛漲,幾乎是一天一個樣,而他的心卻有些亂了。

這半月他在做什么?日日呆在城頭上,看顧文笙頂著箭雨苦練《希聲譜》,甚至夜闌人靜之時,他還難抵誘惑,仿照她的手法彈那支曲子,荒廢時光,沒有半點收獲。

想通這點之后,譚大先生便悄悄離開了侯陽,距離中元節還有好幾天,他先行去到平雄嶺住了下來,全心身投入到“妙音八法”中,準備即將到來的斗樂。

隨著斗樂的時間一天天臨近,原本不被世人看hǎode顧文笙突然名聲大振。

整個七月上旬,她單人獨騎,只憑一張琴,將進犯開州的朝廷上萬人馬堵在了侯陽城內,不得寸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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