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妝

第三百三十章 賀家(四)

楚維琳隨著賀三娘往花廳去。可乐小说网已更新大结局

前頭丫鬟提著燈籠,四周還未黑透,自然光與燈籠光交相映在賀三娘的面容上,她眉頭微微蹙著,似是滿腹心事。

楚維琳低聲問她:“可是擔心你姨娘?”

賀三娘腳步頓了頓,偏過頭訕訕笑了:“看了大嫂這幅模樣,又怎么會不擔心呢。”

楚維琳思索著點了點頭,到底沒有再接賀三娘這句話。

她心中隱隱覺得,楚維琇中毒與洪氏沒有干系。

楚維琇若有萬一,破了她和閔姨娘的聯手戰線,洪氏確實是能松一口氣,是個得利者,但,若洪氏真的有本事弄到毒藥來毒害兒媳,為何不釜底抽薪,直截了當地去對付閔姨娘?

從楚維琇發病到現在,已經小半年了,除了賀三娘意外聽到了兩個婆子交談曉得了一點兒皮毛干系,旁人壓根沒往那條線上想,只要洪氏下手干凈利索點,閔姨娘便是死了,也是一樁無頭案子,牽扯不到洪氏身上,洪氏壓根不需要這么麻煩,拿楚維琇做個試驗品,再兜兜轉轉去對付閔姨娘。

若不及時醫治,楚維琇的狀況只會一日比一日差。

從前是一個京城一個江南,到楚維琇真的沒了再往京里報信,等楚家人趕到江南,人都埋了,便是心里有疑惑,也只能哭一場,但現在不一樣,楚維琳夫婦就在江南,快馬加鞭一個來回也就半月多,賀家連半個月都不等就要埋,未免太過惹人眼目了。

除非是夏日里……

便是夏日里,只要冰足夠,便是半個月也等得。

等楚家人知道了楚維琇身體的實際情況,洪氏再要把這法子拿去對付閔姨娘,就是難上加難了。

洪氏再想不透徹,在對付閔姨娘的事體上,長年累月的經驗累積。她不會如此糊涂。

與洪氏無關,那便是,便是顏氏吧。

楚維琳邁進花廳,一眼就瞧見了那個站在洪氏身邊低眉順目、一副乖巧模樣的顏氏。楚維琳毫不避諱,直直盯著顏氏看。

顏氏似有察覺,順著目光望過來,一見是楚維琳,她示好一般的想露出一個笑容來。可見楚維琳眼神冰冷,無一絲一毫笑意,顏氏如被嚇了一跳一般縮了縮脖子,低下頭不敢再與她四目相對。

這般反應,沒有透露出一絲一毫的心虛,反倒是怯怯得讓人心生憐憫。

兔子一般。

楚維琳對顏氏還是這樣的印象。

是她真如兔子一般膽怯,亦或是,此人太會演戲?

楚維琳不好斷言,見賀四奶奶已經招呼過來,便隨她一道過去與賀老太太說話。

丫鬟們魚貫而入。桌上擺了各式精美菜式,香氣撲鼻而來,桐哥兒嘴饞,一雙大眼睛直溜溜望著大圓桌。

賀老太太瞧見了,不由哈哈笑了:“哥兒肚子餓了,我們便開飯吧。”

洪氏聞言,不滿地睨了桐哥兒一眼,咕噥道:“沒點兒樣子,從前餓著你了?”

這話聽著是在說桐哥兒,實則在罵楚維琇。把兒子教得眼皮子太淺,可落在賀老太太耳朵里,卻像是在罵她一樣,當下就拉下了臉。喝道:“你不餓?你不餓就出去吧,不用上桌了。”

洪氏一張臉漲得通紅,賀老太太當著客人的面不給她臉面,她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杵在那兒尷尬極了。

顏氏趕緊扶了洪氏的手,替她順了兩口氣。柔聲說了些什么,洪氏的面上才好看些,挪著步子坐下了。

因著是擺宴,賀家上下該來的都來了,除了長房這兒的,也有隔了房的,賀四奶奶一一為楚維琳介紹,兩廂打了照面,少不得給幾個年幼的孩子幾個金錁子當見面禮。

楚維琳見到了真正的賀家二太太,她是二房的當家太太,個頭高,卻很瘦,一雙眼睛銳利,看人的時候自然就帶了幾分琢磨和審視,顏氏似乎是極其不適應她這等看人的架勢,問了安之后就避開了。

一一落座,閔姨娘在賀老太太身邊剛剛坐下,賀二太太就掃了她一眼,抬聲道:“往日里,全是自家人,不講那些規矩也就罷了,今日有客,還是要立規矩的。閔氏,你說呢?”

閔姨娘咬著銀牙,一把按住了要出聲的賀五娘,面上堆著笑站起身來。

從前,閔姨娘與賀二太太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賀二太太樂得看閔姨娘和洪氏斗法,可自打閔姨娘在金州打著賀二太太的名頭過了幾年,賀二太太就不樂意起來了,但凡能挑刺的地方,就絕不錯過。

賀二太太記著有客要講規矩,卻忘了有客時更加要講體面,一家人把勾心斗角展現在客人面前,實在是不好看。

賀老太太的面上透出了幾分不喜來。

閔姨娘挪到賀老太太身邊,恭敬伺候她漱口凈手,笑著道:“二太太說得在理,既然有客,我們這等身份的就實在上不得臺面了。”

閔姨娘服軟,洪氏正要笑,卻聽閔姨娘又道:“妾伺候老太太用飯,顏氏,你便伺候我們太太吧。”

顏氏已經落了座了,聞言愕然抬起頭來,一雙美眸瞬間濕潤,淚珠子幾乎要落下來。

楚維琳看在眼中,顏氏這說哭就哭的本事當真是極好的。

賀二太太見閔姨娘這般拆招,心里不由后悔,她想法子給閔姨娘使絆子,可不是讓要洪氏來記恨自個兒的。

閔姨娘站在老太太身邊,沒一丁半點兒不情愿,顏氏沒有辦法,也只能起身來,還未從丫鬟手中接過帕子,就聽屏風另一頭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好好吃頓飯,哪來這么多脾氣!家里少了伺候的人手了?”

說話的是賀家老太爺,大抵是怕鬧得過了難看,又怕賀老太太氣起來拍桌子,干脆打了個圓場。

老太爺發話了,自然沒人敢再說什么。

閔姨娘笑盈盈落了座,顏氏亦坐下。

經過開頭這一鬧騰,氣氛有些沉悶,等撤了桌上了果盤,楚維琳與賀老太太道:“老太太。大姐的病,我會往京里傳信。一來看看能不能找到好大夫,二來呢,也要給家里一個交代。大姐的身子骨不曉得能不能好。如今是還能清醒說話的,萬一往后……我親眼見過,卻沒有報信,我伯父伯娘會怪罪的,大姐是他們的心尖尖。”

這話說得在理。賀老太太連連點頭,道:“該如此該如此。”

賀家這里替楚維琳夫婦安排了小院,可楚維琳已經讓李德安去尋驛館了,便辭了賀家的安排,與常郁昀一道出了賀家。

常郁昀夜里叫賀家人勸了幾杯酒,雖是好酒量,也有些不適,靠著墊子瞇眼休息。

等到了驛館,梳洗沐浴之后,整個人才舒坦了些。又喝了碗熱騰騰的解酒湯,他在楚維琳身邊坐下,細細問起了楚維琇的狀況。

楚維琳取出帶回來的藥丸和藥方,道:“要找個懂醫的人看一看。你是沒瞧見,我大姐都消瘦得不成人形了。”

見常郁昀接過藥丸打量,楚維琳又說了賀三娘的那番說辭。

楚維琳從后世來的,知道那些東西的厲害,傾家蕩產什么的不用說它,對于一個人身體和意志的消磨才是真的可怕,若是沾染了。一生都要毀了。

只是楚維琳那方面的知識有限,只聽說過有癮的人會有幻覺,會打哈欠,可這些癥狀在楚維琇身上并沒有出現。是品種不同,還是楚維琇的情況尚淺,沒有表現出來。

不過,她一時記不起,在這個時代里,人們怎么稱呼那些東西。她歪著腦袋想了想。道:“福壽膏?罌粟花?”

常郁昀一時沒有明白。

楚維琳皺著眉頭,突然就想起來了:“五石散!”

常郁昀盯著那顆藥丸,語氣里帶著幾分不確定:“你是說,是底也迦、哈芙蓉一類的東西?”

聽常郁昀說起這兩個詞語,楚維琳這才想起來,點頭道:“對,就是罌粟制品。卻不知道大姐中的是不是這種了。”

“竟然會下這種手……”常郁昀嚴肅起來,他雖從未見過服用哈芙蓉的人,但也聽說過一些傳聞,具是叫人心生惶恐的,“你莫急,我先給舅父去信,讓他速速來金州。”

楚維琳頷首,又說了自個兒的推斷:“紅英說,大姐夫找了不少大夫看過藥方,都說沒有問題。我想,這毒未必是在藥丸和藥方里。”

“即便不是,請舅父替大姨看診一番,多少也能知道些情況。”常郁昀沉吟道。

楚維琳亦覺得如此可行,便替常郁昀研了墨,連夜送信回金州去。

翌日上午,楚維琳再往賀家去。

楚維琇此時是醒了,靠在床頭沒有多少力氣,見楚維琳來了,不免又要垂淚。

楚維琳柔聲安慰她:“我舅父如今就在金州,他當了數年的醫館東家,我已經去信讓他來紹城,不管其他大夫怎么說,咱們自家人瞧過了,也好放心些。另往京城里去信了,這么個狀況,總要讓伯娘曉得。如今八妹妹嫁出去了,伯娘大抵會趕到江南來,有長輩撐腰,大姐莫要擔心別的。你只記得,你還有元哥兒和桐哥兒,為了兩個兒子,你都要好起來。”

提起父母兒子,楚維琇的眼中閃過一絲堅毅,她本就是京城里的嬌嬌女,又是族中受寵的姑娘,心氣自與其他人不同,只不過是遠嫁江南,一個人操心得久了,這才叫歲月磨去了些棱角,現在聽楚維琳這么一說,憶起從前又是心酸又是不甘。

“是啊,我楚維琇可不是那么容易認輸的,母親若來了江南,瞧見我這幅樣子,豈不是要心痛壞了,我這些年報喜不報憂,就是不忍心讓他們替我擔心,我斷斷不能倒下去了。”楚維琇咬牙切齒道,“我才不會遂了洪氏心意,我還沒死呢,就想讓我兩個兒子認別人,我呸!我肚子里下來的肉,誰也別想謀去了!”

楚維琳又順著楚維琇說了幾句,她想,若真是中了那等毒,就必須靠意志力,只有讓楚維琇堅強起來,才有希望。

正說著話,外頭似是有誰來了,紅英出去看了一眼,進來道:“夫人,您替我們奶奶尋的大夫來了。”

大夫?

江謙在金州那兒呢,哪里會這么快就到了。

可除了江謙,楚維琳也不清楚還有什么大夫,見紅英這么說了,便起身往外頭走。

院子里,一個五六十歲的婦人,身邊跟著一個小丫鬟。

見楚維琳出來,那小丫鬟福身行禮,一雙晶亮眸子沖楚維琳狡黠一笑。

是憶夙。

楚維琳認出了來人,雖不曉得她為何以醫婆的身份來,又為何曉得她今日在賀家,但也沒有當著一群人的面問,只是頷首道:“快些進來替我大姐瞧一瞧。”

憶夙扶著婦人一道入內,紅英依舊守著外間,把內室留給她們。

楚維琇不解地看著她們,問道:“這是你替我尋來的大夫?”

楚維琳以目光詢問憶夙。

憶夙福身與楚維琇道:“奶奶,我與夫人是舊識,前回認識了府上三姑娘,三姑娘便是通過我向夫人報信的。這位醫婆姓曾,在京中內院里頗有名氣,她來給您瞧一瞧。”

“姓曾?”楚維琇似是有些印象,“我在京中時,好像聽人提起過,只是這位曾醫婆只出入王府內院……”

聞言楚維琳一怔,問憶夙道:“莫非是……”

“小侯爺在紹城,曾醫婆是隨小侯爺來的。早上常大人與小侯爺說起奶奶的病情,小侯爺就請曾醫婆過來瞧一瞧。”憶夙道。

楚維琳明白了,早上她來了賀家,常郁昀卻是叫小侯爺請了去的。

楚維琇見曾醫婆來歷不簡單,不由心中添了幾分希望,正要細細說自己的狀況,曾醫婆卻擺了擺手,示意楚維琇伸出手來。

一面號脈,曾醫婆一面道:“我瞧過那藥方和藥丸了,單看這兩樣,并沒有什么不合適的地方,具是寧神靜氣的,只是,只是里頭有些藥材性子烈些,我聽常大人說,這位奶奶怕是中了哈芙蓉一類的毒,那種東西,也是要用性子烈的安眠類的藥材才能壓住,讓奶奶昏睡過去,這才不叫人發覺了。”

楚維琇一聽哈芙蓉三個字,目瞪口呆。

楚維琳問曾醫婆道:“我大姐發病時,就是哈芙蓉一類的癮發作的時候,按說要喂哈芙蓉進去才能舒坦了,為何只吃這藥丸和湯藥,就能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