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

第四十四章 娶婦

正月初六的這一天,是一個冬月里難得的出現了紅太陽的一天,晨起的空氣雖然依舊清冽,但是撒在身上的陽光卻讓人暖融融地,也照得人心里亮堂堂的。

從四更開始,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人呼哧呼哧跑來報信,比如說:“新娘子著裝啦——”“主婚祝告祠堂了——”

終于等到一個人案頭大漢地跑來,道:“新娘子上轎,哦不,是上牛車了!”

這邊等著迎親的女眷就嘖嘖贊嘆道:“牛車啊,聽說是糧長送的,以后這一家就有牛耕地了……”

“想當年俺們嫁娶時候,不都是驢拉過來嗎,”一個婦女笑道:“還是借來的驢,把我顛了一路,腰疼了一晚上,第二天都差點沒起來!”

“第二天沒起來不是驢顛地吧——”不知是誰說了句,頓時笑壞了一眾人。

以前村里嫁娶的時候,就去別的村子借驢,不過后來村人合力做了個花轎子出來,誰家有喜事就拿去用了,反正是村民共享了。張昶這一次娶婦,本來是想著用村里的花轎子抬新娘的,但是沒想到糧長送了個天大的禮來,直接從陳集拉了一頭牛回來,套上車就是牛車了,能坐牛車當然是天大的臉面,這個就和后世婚禮上有寶馬奔馳是一個道理。

聽聞新娘已經動身,張廠這邊的人也開始忙活起來了,這個喊著紙燭準備好好了沒有,拿到正屋來;那個喊著讓吹鼓手先奏一遍曲樂來聽,還要驅趕亂往婚房里跑的小孩們,張準備了兩大兜子喜糖,已經全被瓜分完了。

十五里地能走多久呢,這邊鬧哄哄還在迎賓客,那邊已經到了丁家集的里長和主婚張賡,不一會兒又來了舉著兩只紅燭帶路的婦人,那邊送嫁的人也來了,張昶穿著新郎大紅的衣服,從馬上下來,站在大門外等,牛車就在后頭“轱轆轱轆”地來了,與之而來的還有清脆的鈴鐺聲,因為牛脛骨系著巨大的鈴鐺。新娘子從車上被扶下來,大家就喝起彩來。

張倒是看得清楚,男的都看的是拉車的牛,女的看得都是新娘子頭上的刺繡百子蓋袱。在聽說是新娘子一針一線繡出來的,眼睛都不一樣了,直說手巧,還偷偷說這樣的刺繡手藝,怕就是整個州縣都難尋。

在張家的門外,新娘下車向北站著。新郎向南站,作揖后與新娘一同進來。作揖的時候,有四五歲的小娃娃跑過去跨坐在門檻上,頭仰地高高地想要去看新娘子的面容——被他娘拉了回去,不敢高聲斥責,只拿眼睛瞪他。不過張麒和王氏卻樂得合不攏嘴,說是子孫旺盛的福兆,愣是給這娃娃塞了一堆福窠糕點。

樂聲停了之后,作為主婚的張賡請新郎新婦進入主屋,他宣讀了婚書,說了幾句贊詞,什么“良緣永結,匹配同稱”之類的,然后請張麒和王氏坐在椅子上,下面為新郎新娘鋪了席子,東西相向,張賡便唱一句:“拜——”

張賡和鄭氏就行大禮下拜,看得張麒和王氏都寬慰不已。

張賡便唱:“興——”

新郎新婦就站了起來,如此三拜之后,張賡就喜道:“拜堂禮成,奏同牢樂,行同牢禮——”

此時有人上前將新娘的席子布置到屋子的東側,新郎的席子布置到西側。新郎向新娘作揖后就坐。媒人范氏和喜婦就捧食案放到新郎和喜娘面前。范氏斟了一杯酒給新娘喝了,同一個酒壺斟了另一杯酒給新郎,新郎受盞喝酒,喝完又端上食物來,是切好的豬后腿的肉。

同牢是指新婚夫妻同吃同一牲畜之肉。因為古代男女未婚之前是坐不同席,食不共器,正是結為夫妻之后,才可以同席而坐,同器而食。

之后的合巹禮就是共飲合歡酒。本來是用匏一剖為二成酒具,兩柄相連,用來分別盛酒,新娘身邊的喜婦用瓜瓢斟酒給新郎,新郎身邊的伴郎用瓜瓢斟酒給新娘,將酒喝下。夫婦共飲,表示從此成為一體,名為“合巹”。

但是如今的匏也就是葫蘆的瓜瓢改成了杯盞,就用杯子喝了,所以俗稱“交杯酒”。行過合巹禮即意味著夫妻二人合二為一,將同甘共苦,患難與共。

其實整個婚禮的儀程是比不上城里富貴人家的,因為還有許多禮節被簡化了,不過婚禮尚簡也是此時的風俗,任何朝代都是由儉入奢的,明朝后期的時候就崇尚繁華奢侈的婚禮了。

拜堂禮、同牢禮、合巹禮等諸多規范儀式行完之后新郎新婦被送到洞房里去,此時院子中的賓客共飲,所謂“民以食為天,無席不過年”,既逢過年,又逢喜事,自然是“吃”最為重要,這次的筵席上,張麒和王氏都不吝惜地宰了十四五只嫩雞仔,雞鴨魚肉一盤盤地上,大家都是鄉里鄉親的,也知根知底,也不玩虛的,都吃得暢快。

不一會從李家村請來的雜耍也來了,這都是村人自己雜耍的,像劈叉、跳凳、過桌子,在門口哄鬧起來,大家就邊吃邊看,好不熱鬧。

張在席上吃飽了飯,就招呼女娃娃去她的房間里說話。村里就這么幾個女孩,藍藍、芳芳、招娣和引娣,大家也時常湊在一起玩耍。

芳芳看到屋里桌子上放的黃紙,就道:“聽說家里有《大誥》的,犯了刑可以罪減一等,是嗎?”

“是這樣,”張答道:“說是沒有《大誥》的,罪還要加一等。”

“聽說明年交夏稅的時候,”芳芳又道:“糧長會帶《大誥》念得好的人去京里討賞哩!俺爹為了這個,每天嘴里念著、夢里也念著,都要魔怔了!”

確實有這么一個政策鼓勵百姓通讀《大誥》,政府允許各地百姓攜《大誥》來京師講讀,朱皇帝是來者不拒,說是親自接見,其實是在城樓上向地下的百姓揮手,然后再賜幣送還。

但是能瞧見天顏啊!回去之后絕對可以夸口自己見過皇帝的面容,這也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這幾個姑娘本來是有心也想聽聽《大誥》究竟講的是什么,但是張把大致內容一說,她們又都沒什么興趣了,倒是看到了張床帳上掛著的新式絡子,爭相在手里傳看。

不過張注意到,平日里最愛鬧騰也是年紀最小的張引娣,卻臉色不好,神情也懨懨地;再看她姐姐招娣,以往最愛研究這些絡子的新花樣,如今卻魂兒都不知道飛哪兒去了,神色更是不對。

張便道:“招娣引娣,你們怎么了?是家里出什么事兒了嗎?”

“沒有沒有。”姐妹倆一致搖頭。

“奇怪了,”張便道:“張三叔今日沒來參加婚宴啊!”

提到她們的父親,這倆丫頭是藏不住的驚懼神情,更讓張確定了這事兒和張三叔有關,便道:“這事兒是不是只有你們知道,我看張叔爺沒什么反常的,村里有個什么事兒不是互相幫扶的,你們要是有什么困難,咱們可以一并解決嘛。”

這兩丫頭臉色由白轉紅,吐了口氣慢慢道來。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