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

第五十章 壓線

張還在把弄著這枚犴達罕的角做的扳指,她把自己十個指頭都塞了進去試著戴,但是沒有一個能囫圇戴上的,連最粗的大拇指套進去也余出許多空隙來,就嘆了口氣,把扳指放進了自己的彩線盒子里。

她剛放好,就聽得外面熟悉的聲音傳過來:“華姐兒,華姐兒,出去看燈去啊——”

她推開門,道:“現在才未時,燈市還沒張羅起來,戲班子要到申時才來呢,你著急作甚!”

芳芳見她穿了一身新衣襖,便笑道:“你這一身好看,只是今天若是穿出去,一定會弄臟咯!”說著她打量張的頭飾,驚訝道:“之前戴的春花怎么不戴了,那個多好看啊!”

“好看什么,”張氣憤道:“土死了!”從房里取來這朵春花,道:“你要是喜歡,就送你了!”

芳芳還真的喜歡,拿上就馬上戴在了頭上,之后兩人攜手去燈市上。

燈市設在張廠和李家村中間的官道上,平常時候是決不許堵塞官道的,但是既然是過年過元宵節了,大家就不怕犯禁了,足足有一二里的地方都成了賣吃的玩的的市肆,一路走過去已經有許多人兜賣東西了,除了花燈、面人、泥人;還有各種煙花爆竹的,爆竹可以單個賣,煙花卻以一架子、一盒子這樣的賣;有的煙花盒子堆了五層,藏了各種花色,也有各種名稱,比如說“葡萄架”、“珍珠簾”、“長明塔”之類的,一看就是從城里趕過來賣的。

越往后面走,全是賣小吃的,有炒栗、茯苓糕、燒雞、爪子、還有車推的鹵牛羊驢肉等等,還有賣糖、粽子、粉團、荷梗、荸婁、瓜子的,張和芳芳都沒想到現在還有賣粽子的,看上去還挺新鮮,于是倆人各買了一個來吃。

芳芳吃的是鮮肉粽,張就要了一個紅棗紅豆的甜粽,倆人都覺得自己的好吃而對方的不好吃,于是爭辯了一路。

“你得了多少壓歲錢?”芳芳忽然問道。

“幾文錢。”張平時得的零錢多,也就不在乎壓歲錢能拿多少,但是顯見芳芳她們還是很在乎壓歲錢的,便問道:“你得了多少?”

“我得了足足十五文呢,”芳芳很高興的樣子:“還有去別人家拜年得的,加起來有四十多文了!”

張她們逛了好一圈才走出了燈市,往土地廟那里走去了,說是土地廟,其實是很小的一個神龕罷了,但是村民拜的虔誠,來來往往經過都要拜一下,還聽糧長說過準備明年集資修一個小廟出來,是真的廟,不是這么個方寸之間的神龕。

今晚上除了上元夜的燈會,最重要的還是社戲和社祭。

所謂社祭,就是社神崇拜,從商周以迄明代,社祭都是官方民間重要的祀典。宮中有社稷壇,禮儀一如宗廟,府縣有大社、國社,小到村戶,就成了小小的神龕——那么祭祀誰呢,祭祀的是后土。

祭祀后土,但是漸漸卻配以句龍,這是社神人格化的開始,此后凡是有功德于百姓者,均可被民間立為社公、社神,這就是所謂的“土地神”。

祭祀社神的社日,有春夏秋冬四個或者是春秋二祭,在鄉下更注重“春祈秋報”,所謂的“社會”,不是指后世廣義的社會,而是社日時候民間祭祀社神所舉行的各種慶典活動的結會組織——如今永城及附近十里八鄉的社會,就是由糧長組織牽頭,去年在城里,今年就在鄉下結社。

立社是有規矩的,舉行社會社祭也是有規矩的。比如說按規定來說,社廟要栽植樹木,旁邊要有巨石,但是這么個小地方沒有廟,只能把土地神的神龕設在樹下,后面立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

張和芳芳走過去跟著眾人拜了拜,不一會兒就聽到前面含著:“三牲來了,都讓開——”抬頭望去,之間果然是有人抬著雞、魚、豬過來了,這就是大家出錢買來的三牲,每家掏了一分銀,因為不光是要買這些三牲、酒果香燭,還要請城里的戲班子來表演。

人漸漸多起來,沒過多久張就覺得這一方天地似乎變小了,她和芳芳跳出人群,站在官道兩旁去看,擁擠過程中,張的新裙子沒有被碰上,倒是芳芳的舊裙子邊上被踩踏了好幾腳,氣得她叨叨了一路。

她們人小,被前面擋著就看不到,芳芳就卷起裙子爬上了樹去看,不一會大叫道:“俺看到戲班子過來了,烏壓壓一群人!”不過她馬上又道:“哎呀不是,是鄉人!”

社戲上,除了戲班子,也有十里八鄉傳統劇目了,都是村人自己娛樂的,比如舞劍、劈叉、跳凳、過桌子、扭秧歌、舞獅子什么的,芳芳看到的是抬著桌子和高蹺過來的鄉人。

張被她說得心癢,也想竄上樹去看一看——但是還沒等她摸到樹下,就被王氏捉住了,王氏一眼看破她的心思,便教訓了一番,不許她上去;其實張也在猶豫,因為畢竟是新裙子,萬一被樹杈刮破了,那還不得心疼死。

“娘,爹還有大哥他們呢?”張沒見到老爹,也沒見到張昶張升,奇怪地問道。

“都去接社去了,”跟在王氏后面的鄭氏走過來,從系在腰上的繡囊里取出針線包來,道:“你走的急,都忘了壓線了!”

上元節也有個風俗,就是在衣裳上面別了繡針彩線,以壓不祥,當然這個風俗從宋朝開始就有了不一樣的寓意。

這個要說到北宋神宗年間了,有個叫王韶的名臣,家里子嗣眾多,其中有個排行十三的王寀,最為穎悟。有一年的正月十五元宵佳節,家家戶戶賞玩通宵,都來街上看燈游耍。這王韶一家也不例外,年方五歲的王寀也被家仆背著去街上看燈。

這家仆看燈起先還能注意著背后,時間一長看得目眩神迷,猛然才發現背上的小衙內已經走丟了,頓時大驚,回去報知,家人一并在燈市上找尋起來。

卻說這個王寀去了何處,竟是被從宮中出來賞燈的宦官給撿著了,抱回宮去,對神宗說是“得子的好兆頭”,神宗一聽就令帶上來,細看果然是十分玉雪可愛的金童子,見了他也不懼怕,擎拳曲腳一拜兩拜的叩頭稽首,說話間口齒伶俐,頓時喜動天顏。

再一問居然是大臣王韶家的幼子,神宗十分奇怪,便問緣何到了宮中——這孩子不慌不忙道:“只因昨夜元宵舉家觀燈,瞻仰圣容,嚷亂之中,被賊人偷馱背上前走。謁見內家車乘,只得叫呼求救。賊人走脫,臣隨中貴大人一同到此,得見天顏,實出萬幸。”

神宗便命人去尋賊人,都道元宵夜人山人海怕是已經找不到了,但是王寀卻信心十足說是一定能找到,因為他在被賊人偷走之時,便把頭帶的珠帽除下藏好。那珠帽之頂,有他母親繡針彩線插戴其上,本意是以厭不祥。但王寀就于除帽之時將針線取下,在賊人的衣領縫線一道,插針在衣內,以為暗號。說如果去尋人,見到衣領上有彩線一道的,必是昨夜偷他的賊人。

憑此果然找到了賊人,王寀被走丟又奇跡般地尋回的故事也傳到了現在,于是家家戶戶在上元夜都別針線,除了厭不祥之外,還有走丟了孩子可以尋回的意思在里面。

張的針線剛剛別好,就聽樹上的芳芳叫道:“這回看清楚哩!是戲班子來了——”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