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

第四十九章 扳指

一晃眼正月十五的元宵節就到了,在臨近年關的時候,草市上都會看到扛著粉色手扎燈籠捆沿街叫賣的商販,上百只燈籠用一根麻繩捆扎在一根粗長的竹竿上,象個大磨盤,麻繩系的活扣,隨解隨賣。

在后世的元宵節,并不如現在這般盛大,這里是自正月初八到十七整整十天,家家戶戶張燈結彩,門上最起碼也要掛上兩三個燈籠,張在十三日的時候和張麒張升去了永城縣城里玩了一天,晚上回來的時候,從官道兩邊可以看到煙花如星雨一般的場景,尤其夜間燃燈,更是蔚為壯觀——一個小小的縣城就是如此了,可以想象京城秦淮河畔,一定是如詩中所寫“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這樣的美景了。

城里的花燈做的精巧,而且種類繁多,直能把人看花了眼去,且不說紗燈、花藍燈、龍鳳燈、棱角燈、樹地燈、禮花燈等,各種形狀有圓形、正方形、圓柱形、多角形,制作材料是由竹木、紗絹、絲穗、羽毛、貝殼等,只說在燈上題了剪紙、書畫、詩詞什么的,看著就新奇有意趣。

鄉下的燈也有賣的,做的粗糙些,也沒那么許多新花樣,就是大紅大綠看著好看,而且多是做了自己點的,做多了就拿去賣,十個也就兩文錢而已。

張麒是會做的,做一個八角燈就是要用蘆葦桿、紅紙、線、剪刀和膠糊糊罷了。把蘆葦桿弄折成四份,拼成一個正方形,再用線把縫合的地方扎起來,一個框子就做成了。連做五個同樣大小的正方形出來,把四個框子角對角扎在一塊兒,再把剩下的兩個正方形一上一下和先前那個四個一樣扎好,燈籠大框架就成了。

模具弄出來,接下來就是糊紙美化,這也是最后一道工序梳腰口,在燈籠的腰部糊上紅紙。紅紙上可以預先畫出許多吉祥圖案出來,包了腰之后,兩頭再用其他顏色的彩紙一包,一個手扎燈籠燈籠就做好了,也甚為美觀。

“囡囡,”王氏的聲音傳來,“去挑一挑燭心,門上燈籠的光暗了。”

張應了一聲,走到大門前,用長桿把掛在門邊的兩個燈籠挑了下來,果然看上去黯淡了許多,張就取了插在垛子上的針具,從孔隙里插了進去,這樣是可以從燈面上看到具體位置的,剝掉蠟燭旁邊的燈花,果然明亮了許多。

張把燈挑了上去,從門縫里又看到一群小孩打打鬧鬧地經過,手上都提著燈,不過不是紙燈,而是蘿卜燈。

這種燈就是哄小孩子玩的,找一個大蘿卜來,從中間切開挖個洞,往里面倒上一些煤油,放上個燈芯,再放上一個小小的棍子,然后用一根鐵絲穿進里頭,鐵絲上纏根小棍,點亮燈芯,就是一個蘿卜燈了,就是來打發小孩子的,偏偏小孩子都喜歡地不得了。

張回到屋里,聽著隔壁大房傳來的聲音,似乎是王氏在和新婦說著什么,兩人都在笑——張嘆口氣,這回好了,心里積著事兒輕快不了的人是她了。

為什么會心里有事,那就是眼前桌上這一枚扳指害的了。

張嘆了口氣,伸手把這一個害得她兩天都沒睡好的東西舉了起來,放在燈光下細看,果然這東西細細看來,不是凡品。細膩地如同象牙一樣的戒面上,有至純的黑色條紋,如同星河一樣,被燭光一照,十分光亮耀眼,里面隱約可見多而繁盛的黑子,每每看得人目眩神迷。

之前她還狠狠嘲笑了一番這枚扳指的前主人,現在她覺得自己才是應該被嘲笑的人。

價值十萬錢——這句話也許有那么一點夸大的成分,但是價值不菲是真的,也確確實實罕見珍稀。還記得她拿給糧長看,糧長看了材質,說像是鹿角。

“犴達罕的角,”張道:“這是個什么東西?”

“哦,居然是這東西的角,”糧長恍然道:“犴達罕也是鹿,卻是珍禽,狀如牦牛,身軀很像駱駝,四條長腿也與駱駝相似,肩部高聳有如駝峰。而且只有雄獸的頭上有角,雌獸是沒有的。”

“這東西哪里有?”張問道:“是關外的動物嗎?”

“這我也記不清了,”糧長起身開始翻書,道:“需要找找。”

他們倆翻了一下午書,終于在圖鑒找到了,張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問道:“說這種鹿在不咸山——不咸山又在哪兒啊?”

“不咸山就是白頭山的古稱,”糧長道:“遠在東北,比黑河還遠呢。”

張驚嘆了一聲,白頭山應該就是長白山了,沒想到犴達罕這東西居然是長白山里的珍禽,而且聽高煦的話,是百余頭里面才能找到一個有黑色文理的,那豈不是更加珍貴了。

“不是說只是普通官宦人家么,”張嘟囔道:“做一個藩王的長史,家里就能這么有錢了嗎?”

說著又拿起來細瞧,問道:“為什么是坡形,不是圓形呢?”

這枚扳指造型很奇怪了,不是圓形,居然是一面高一面低的梯狀,和后世她眼見的完全不一樣,她想要知道是什么道理。

聽她問這話,糧長倒驚訝了,反問道:“為什么不是坡形是圓形呢,難道你還見過圓形的嗎?”

張急忙道:“難道沒有圓形的扳指?”

“至今沒有見過圓形扳指,”糧長搖頭道:“韘,初見于商代,春秋之后使用頻繁,就是用以扣住弓弦,也可以防止弓弦擦傷手指。這東西只有一面高一面低,才壓得住弓弦——你說的圓形的話,這個我也沒想過,不知道會不會打滑,又或者和弓形有關吧。”

張忽然想起來后世有這么一篇研究清朝末年的文章,說是老北京有句順口溜,叫“貝勒手里三樣寶,扳指、核桃、籠中鳥”,說是八旗子弟爭相以貴重材質比如犀角象牙翡翠制作扳指,相互攀比炫耀。

張又想起自己看到的圓形扳指好像確實都是清朝流傳下來的,那是不是說明清朝以前的朝代,扳指的款式只有坡形——那這就是漢人和滿人的地域風俗的不同之處了,也不是弓弦的問題。

糧長問是從哪兒來的,張也一五一十道來,并道:“那高煦家在北地通州那邊,也許是通州市肆繁華,竟能采到這樣的好東西。”

糧長若有所思道:“通州那里,受金、元影響大,和南邊是不同。”

“他還有一枚白玉扳指咧,”張道:“價格肯定比這一枚還要高,要不然他就會把那一枚給我的。”

“還有一枚白玉扳指?”這回糧長搖頭道:“不會比這一枚更值錢了。民間多用馬骨、羊骨做扳指,富貴一點的,用鹿骨或者玉石——就算是羊脂玉,也抵不上這一枚值錢。”

“能值多少錢?”張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

“把你這樣的,湊十個賣了,”糧長哈哈笑道:“就剛好抵了價錢。”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