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她的一切,她的生活,就沒有一點不如意的地方嗎?
這個問題,約摸是在她們臨走的時候,張似乎才算是窺得一星半點。
大家今日歡聚地很高興,然而屋里炭氣太足,一個多時辰左右,就讓人頭悶起來。肅王妃干脆提出去園子里走一走,這個提議得到了大家的響應。但是張腰酸腿軟,是不太想去的,就推脫手上還有許多女紅活計,大家也心知肚明,晉王世子妃傅氏也就隨口問了一句是不是在做冬至宴上要奉上的鞋襪,張便道:“鞋襪已經繡好了,如今做的是給高陽郡王的腰帶。”
其實宮中禮儀并沒有規定新婦要給叔伯兄弟們做鞋襪衣服,只是張按民間的習俗,還是給高煦縫了一條腰帶的,而且因為摸不準腰圍,她做成了活扣的。這也是張的一番心意,只是沒想到高煦似乎并不怎么領情,挑她腰帶的毛病,說是他不愛云龍紋的,讓張拿回去改換成饕餮紋的這個要求就沒道理了,饕餮紋是青銅器上的花紋,哪里有縫制在腰帶上的,高熾因此說了他,但是高煦顯然更不高興了。
張其實心悸地很,她也是知道新婦難為的道理的,但是也沒想到第一個要攻克的難題卻是她覺得十拿九穩的,雖然她想知道高煦再一次見她為什么不是全然的驚喜而是如今這副模樣,但是她潛意識告訴她這個問題已經涉及到了危險的深淵,深究下來什么好處都沒有。
她在告訴自己,高煦的這種反應其實當初也在她的預料之中,再沒有得知要嫁的人是高熾的時候,她自然心里默默想過應當如何與丈夫的一家人相處。婆媳、公媳、叔嫂、姑嫂,這四種關系不可能全然盡善盡美,總會有一個你使盡全力也無法討到歡心的,畢竟你的出現,打破了一個固有的平衡,畢竟你的出現,相對他們來說是個外人,而結婚之后丈夫所有的改變,都會歸咎在你的身上。以這種眼光來看,所有的家庭成員就會產生一種感覺,是這個女人在拉著我們的兒子兄長脫離這個家庭。
但是難道張就沒有感覺嗎?她忽然想起上一輩子的一件事情來。
上輩子,她雖然到死也沒有結婚,但是她也有一個稱得上是青梅竹馬的人,其實他們之間的牽絆也就是在小的時候住在一棟樓里,年歲相當,一起玩耍,兩家親戚感情深厚,在所有的人的眼里,他們就應該算是青梅竹馬了。
她的竹馬,其實家境很好,因為竹馬的父親在國外掙錢,母親是口碑很好的醫生,包括竹馬,也是個極為聰明英俊的孩子。所以她的媽媽就存了心思,希望她多多接觸這樣的人家,畢竟情分都是自小養出來的。
那時候的她,其實一個人在房里玩得好好的,只是忽然就會被母親收拾打扮好,推出門外面去,眼看著家門在自己面前關上,她知道敲也不會開,就只能轉頭去敲竹馬家的門,而竹馬家的大門也總是為她打開。
她那時候畢竟還她的心里對于兩家,其實沒有什么界線,她也不懂得,一扇門能隔開很多東西兩扇門,就更多了。
也是有一天,她去竹馬家里玩耍的時候,發現硬綠色地板上多了一張龐大的拼圖。
哇,她只在電視上見過那樣的拼圖,問了才知道是國外帶回來的。
拼圖有幾百個碎片,色彩紛繁復雜,但是沒關系,有縮小版的圖紙對照,而且看樣子已經是完成了一大半了。
張興致勃勃地也加入了拼圖的游戲中,她挑了一塊碎片填充進一個角落,但是很快這一枚碎片被摳了出來。張以為自己選錯了,她又挑了一塊碎片放了進去。
但是很快,這塊她放進去的碎片又被摳了出來。
那時候的張不聰明,但是也不是真的很傻。她就沒有再放第三次,只是默默將手上捏著的一個碎片放回了碎片堆里。
眼前很喜歡的拼圖游戲,讓她覺得索然無味起來。這一段記憶也成了索然無味的代言詞,被封存在記憶的識海中,直到今天。
她長得越大,對這一段記憶的體悟就越多,然而心里明白,卻依舊耿耿于懷。在永城,在張廠,她遇到岳氏,就好像這么多年的滋味,找到了一個宣泄口一樣。
所以說,她是很能感覺到的。
但是這種感覺,在面對高煦的時候,卻并沒有出現。
張的思緒是被宮女打斷的,她這才發現自己站在門口已經發呆了好一會兒,然而令她驚訝的是,晉王世子妃傅氏顯然也在怔神中。
“我覺得云龍紋很好,”傅氏回過神來,就淡淡說道:“高陽郡王覺得不好,要換做饕餮紋的嗎”
“那真是可惜了這條腰帶。”傅氏最后道。
張送走客人,回到屋里,讓含冬含霜給她弄吃的去了,屋里剩下一個錢嬤嬤,張就問道:“晉王,有幾個兒子?”
“七個兒子,”錢嬤嬤道:“除了世子,其余都是庶子。”
“晉王,有偏愛哪一個嗎?”張問道。
“世子長而慈孝,晉王自然鐘愛,”錢嬤嬤道:“不過晉王第二子、第三子同母,其母似有嬖寵。”
“今年進京,有晉王第三子,”張道:“沒見二王子來啊?”
“晉王第二子多病,”錢嬤嬤道:“所以派遣的是第三子。”
“這個三王子,”張試探地問道:“為人如何?”
錢嬤嬤組織了一下詞匯,道:“我沒見過幾面,但是記得是很忠樸的樣子,年紀還輕呢。”
她又忽然道:“好像陛下不是很喜歡他,我逾矩了。”
看來確實這個晉王第三子,是有一點問題了。晉王府嫡子只有一個,庶子卻有六個,這種環境下,很難說不會有爭斗。
看傅氏神色,一切都很好,只在提到兄弟的時候,顯露了一點不屬于高興的意味。
晉王第二子因病,至今還未娶妻第三子是洪武十四年生的,還不到年齡娶妻。那就不是妯娌給傅氏帶來不快,而是這些個兄弟本身,令傅氏犯難。
晉王世子仁慈,傅氏也不像是不能容人且斤斤計較的。那就只能說是這幫庶弟們,確實不是安分的人。
由此及彼,張想到北平的燕王府,又會是怎樣一個情景呢?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