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問訊
下“臣紀綱,見過太子殿下,”紀綱道:“見過太子妃娘娘。”
“紀大人請起。”高熾道:“你主審二皇孫一案,有什么進展嗎?”
“只能說是步履維艱,”紀綱正色道:“臣只能盡力,還皇上一個真相了。”
張默不作聲地看著他,她知道紀綱今日來,一定是為了案情而來,那一碟桂花糕畢竟是從她這里端走的,對于今天紀綱才來到東宮,張反而佩服他的沉著。
果然紀綱說不了幾句,就問起了正事:“敢問娘娘,當日毒死二皇孫的那一碟桂花糕,是否是娘娘的小廚房所做?”
“是我的小廚房做的糕點,”張道:“大灶上的糕點,我都不愛吃。不光是桂花糕,我的小廚房有二十四樣和大灶不同的點心,大人可以一一去查。”
紀綱點點頭:“娘娘應該不會介意臣將小廚房的人都提走問訊吧。”
“這是大人職責之內的事情,”張道:“我不敢阻撓大人辦案。只是大人也要知道,這些廚子,也都是潛邸舊人,我對他們,都是信任的。這當中若是有人有嫌隙,我不敢包庇;若是沒有人認責,枉受了一番拷打,紀大人,我也是不依的。”
“依臣看,”紀綱不緊不慢道:“娘娘應該和本案無關。據漢王妃身邊的人所說,娘娘和漢王妃都吃過碟子之中的糕點,而且都平安無事。這糕點是端到了諸王館之后,才被人下了毒進去。”
張心中一頓:“大人明察秋毫,我與韋氏俱都吃過糕點,我吃了一塊,她吃了兩塊,覺得好吃,又說平哥兒應該喜歡,我就把這一碟糕點給了她,同時送去的還有棗糕和魚線酥糖。”
“娘娘所說無謬,”紀綱道:“這些糕點,被裝在了食盒之中,被漢王妃身邊的金花提走,然后她服侍二皇孫吃下了含有砒霜的糕點——整個過程,只有金花一人經手,她是最有嫌疑之人,只不過,她如今自縊身亡,證據鏈因而中斷,查不到她背后由誰指使。”
殺人兇手是金花無疑,但是一個小小的宮人如何敢去毒殺皇孫,要是說她吃了熊心豹子膽,沒有人會相信。大家都屏氣凝神等待紀綱查出金花背后的那個人,他才是主謀。然而據紀綱所說,金花的自縊身亡,造成了證據鏈的中斷。
“金花確系是自縊無疑?”張是不太相信紀綱的說辭的:“她沒有家人,沒有父母兄弟嗎?她的屋子里,什么都沒搜出來嗎?她這一些日子之中,和誰見過面?這砒霜之毒,毒源在哪里呢?”
紀綱露出了一個相當有深意的神色來。
“娘娘當真是條理清晰,”紀綱道:“我們錦衣衛辦案,無非就是從這幾個疑點之中入手的。”
“這金花是潛邸舊人,”紀綱道:“無父無母,父母早卒,是有一個兄弟,不過遠在北京,臣已經派人去拿人了,不過想來也是問不出什么的。”
“金花也的確和幾個人有過接觸,”紀綱道:“除了漢王妃身邊的銀花、荷花之外,臣也查到了一位身份特殊的人,只是這個人,實在是有些干礙。”
“有何干礙?”張看到了紀綱的神色,她微微覺得不安起來:“是誰?”
“是太子殿下的乳母楊氏。”紀綱就道。
張和紀綱大吃一驚,“楊氏為什么會和金花有接觸?”
楊氏在投毒的前一天,來到了諸王館之中,張忽然想起來了,的確,楊氏先來了春和宮,她是來送自己親手做的鞋襪的,她給壽哥兒做了鞋襪和虎頭帽。然而她也去了高煦那里,給安哥兒也送了幾樣東西。
因為楊氏也是看顧過高煦的,雖然她主要職責在高熾身上,但是高煦也得了她的照顧,因為她那時候管著所有的乳母和保母,所以她給高煦那里送東西,也如在高熾這里一樣。
“乳母楊氏,來諸王館中,”紀綱盯著張道:“漢王妃到天界寺去了,辰時一刻方才回來。所以楊氏并沒有見到漢王妃,見到的是王妃身邊的金花和銀花——而她又單獨和金花坐了半個時辰,方才離去。”
情況更是古怪了,楊氏莫名其妙也被牽扯了進來。
“大人已經提審了楊媽媽了嗎?”高熾問道:“她應該一無所知,她對椿哥兒、平哥兒這幾個孩子,都喜愛地很,不可能對他們下手,而且也無道理對他們下手。”
“殿下,”紀綱微微欠身道:“臣掌刑名,光是永樂六年一年,順天府和應天府接到的各地卷宗之中,就有弒母案七十四起,還有指控親子殺人的卷宗一百一十起。都是至親,至親之間,尚能如此,何況外人呢?”
“所以大人說這個是什么意思,”張道:“你是想將這個案子,也做成至親殺人案嗎?我相信大人的本事,應該是不費吹灰之力的。”
紀綱只能咬著牙跪下來道:“臣不敢,臣不是這個意思,臣也沒有那個膽子和手段歪曲一件人命關天的案子。只是乳母楊氏,的確和本案有深切的關系,臣只能說,楊氏現在是嫌疑最深的人,她不可能是無緣無故出現在金花投毒的前一天的。”
張剛要反駁,就聽紀綱道:“就算臣相信,皇上也不會相信這是個簡單的巧合。”
楊氏是指定要經過審訊了,然而紀綱還有一件事:“臣查了太醫院所出砒霜,闔宮只有值殿監以及太子殿下這里須用。值殿監用砒霜要殺蟲鼠,但距離上一次領砒霜已經過了兩個半月了。而太子殿下這里,最新一次用砒霜,似乎是一旬之前。”
這一點張早有準備,她拿出了高熾足浴的方子,道:“太子殿下有足疾,這也是人盡皆知的事情。砒霜一直在足浴的藥物之中,這方子還是姚少師給的,用了很多年了。”
等紀綱走后,張坐在椅子上久久沒有回神,因為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背后的推手是沖著東宮來的,而且已經做好了一張大網,她能感到這大網的靠近,但是卻無法在一團迷霧之中看清任何東西。
而紀綱回到了北鎮撫司之中,他的黨徒莊敬李春兩個很快湊了過來:“都督啊,這可是天賜良機,乳母楊氏已經招供,是太子授意她投毒的。”
“你們用了幾道刑?”紀綱臉上沒有絲毫喜色:“我不是說,暫且先不要用刑嗎!”
“都督,”李春不解道:“現在所有的證據都指向東宮,桂花糕是太子妃給的,砒霜只有太子有,而太子乳母楊氏和犯人有唯一且顯眼的接觸——這三條板上釘釘的鐵證,難道還不能給太子定罪嗎?”
“這三條,沒有一條經得起推敲。”紀綱道:“太子妃和漢王妃都吃過桂花糕,砒霜不僅是太子有,不僅是太醫院有,宮禁是可以夾帶進來的。剩下的楊氏,她是屈打成招——說過多少遍,這個人是重要人犯,她就算是招供了,皇上和太子以及漢王都要親自見到她,問個為什么。到時候她見到皇上一下子翻了供,你我可就是吃不了兜著走了。”
楊氏更不能無緣無故死在詔獄之中,若是真死了,皇帝不僅會覺得紀綱無能,還會懷疑他和幕后主使有牽連——所以紀綱甚至還要保證楊氏的安全,他在楊氏身上,也是做不了手腳的。
這可給紀綱出了個難題,他是想用這個案子,將太子拉下來的,就算拉不下來,也要沾一身泥,這恐怕也是幕后之人的想法。
紀綱沉吟著,摩、挲著手中的粉盒,這個盒子就是金花裝砒霜的盒子,他把玩了許久,慢慢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