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老將軍聞言,低下了頭去。
在他的甲衣之上,刻了一個小小的周字,歪歪扭扭的,剛剛啟蒙的學童,寫得都比這個要端正一些。這甲衣,是他們長孫家的先輩傳承下來的。
這上頭的字,乃是當年,隨著天子征戰之時,先祖深入敵后險些做了俘虜,在危機之時,用御賜的匕首親手刻下的。
周。這是長孫家世世代代的忠心。
也正是因為這個字,他雖然沒有同段怡為敵,甚至還幫她牽制了吳善中,卻并沒有在她打下襄陽城之后,來這里俯首稱臣。
“我以為,你是叫我來這里上繳兵權的”,長孫老將軍顫聲說道,他甚至沒有說出老夫兩個字。
周。京都已經傳來了消息,天子被殺,太子妃帶著遺腹子嫁了沈青安,成了新的燕國王后。
他們長孫家世代效忠的大周,已經沒有了。
長孫將軍說著,抬起頭來,目光灼灼的看向了段怡。
“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你就不怕待你前腳一走,我后腳便將襄陽城占為己有,讓這山南東道改姓長孫?襄陽城易守難攻,我可不是田楚英那個草包。”
“就算你從京都歸來,兵臨城下,也未必能夠拿回襄陽。你可想過這些?”
段怡神色淡淡的看向了那個周字,“自是相信,方有重托。”
長孫將軍深吸了一口氣。
長孫三兄弟,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眸之中光點閃閃。
雖然他們知曉,這是上位者御下之時常說的話,可可恥的是,他們還是忍不住心潮澎拜。
自從關家覆滅之后,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相信這兩個字了。
“該死的!我知道你是個騙子!”長孫將軍緊了緊手,死死的盯著段怡看。
“你就是想要騙我同我的三個傻兒子,給你賣命!你拿信任做餌,不費吹飛之力便直接收攏了荊州軍。我替你守襄陽,那便是告訴天下人,長孫家從此入了你段怡麾下。”
段怡好笑的看向了抓狂的長孫老將軍,“所以你上鉤了么?”
長孫將軍的內心在咆哮,他的眼睛紅紅的,自是這魚鉤咬得心甘情愿,他才會如此的抓狂。
“你說真話,讓我冷靜一下!”長孫老將軍啪啪啪的拍了拍自己臉。
段怡挑了挑眉,拉開一把凳子,坐了下來。
“如今天下七分,七國之中,除了我外祖父早已經立下誓言不參戰外,就屬我手底下人最少。人人都不愛周天子,可這回,人人都想要去京都,給周天子討個公道。”
“我此去京都,所圖甚大,不能分兵。”
“山南但凡算個人物的大將,都叫田楚英屠了個jing光。我這一走,能夠鎮住此地的人,便只剩下長孫老將軍你。”
長孫老將軍聽著,挺起了胸膛,“這句話倒是真的。”
段怡瞇了瞇眼睛,雖然你裝得挺淡定,但我發誓,都已經瞧見你的狗尾巴搖來搖去了。
“而且,你根本就從來沒有爭奪天下之心,要不然的話,當初田楚英那個草包能拿下襄陽,占了半個山南?我段怡也就沒有滾雪球的機會了……”
長孫老將軍已經挺出了將軍肚。
長孫凌瞧著,默默的走到了親爹身后。
他嚴重懷疑,段怡再夸下去,他親爹再挺下去,會像那跳舞的胡姬一樣,來個下腰!
到時候這僵硬的老骨頭,怕不是要咔嚓斷掉。
長孫老將軍感覺到了身后的視線,莫名其妙的看了長孫凌一眼,換了個方向。
段怡瞧在眼中,好笑的沖著長孫老將軍眨了眨眼睛,促狹的說道,“還有就是,我若是回不來,旁人得了山南我還怕他去打劍南,可若是老將軍你……我便不擔心了。”
“若是我回來了……且不說我真心信任老將軍。”
長孫老將軍嘴角翹了翹,他倒是想要再挺挺,可長孫凌不知道何時又挪到了他的身后,他往后一仰,后腦勺能懟這個傻兒子的臉上。
“便是出了什么變故,您要占我襄陽,哎呀!有一便有二……您頭回打不過我,下回還是打不過啊!”
長孫老將軍的笑容僵硬在了臉上。
他憤憤的往旁邊一跳,控訴地指向了段怡,“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就知道,段三這個惡鬼!這才是她的本質!
在劍南的時候,將他們按著打得落花流水,還用長繩子捆起來當俘虜的時候,他就看穿了!
在每一個噩夢里,段怡都是像這樣一樣,一臉無辜的對著他捅刀子!
最恐怖的是,她說的是事實。
“某一只聽父親同小弟說起段將軍的厲害,可恨之前沒有去劍南,一睹將軍英姿。今日有機會再次,某想要請段將軍賜教。”
長孫老將軍正甩著頭,聽著這熟悉的聲音,他卻是一愣,朝著說話的人看去。
“老二!你說的什么話?你哪里是段將軍的對手?平白無故的,她不來打你已經要燒高香了,你作何要把臉湊過去,非要她打你!”
“怎么,你以為你比你爹還有弟弟強了八百倍,我們打不贏,你就能打贏?”
長孫二郎看著瞬間變臉的親爹,震驚得無以復加。
不是,我這不是看你慘兮兮,作為兒子絕對不能讓親爹受委屈,所以才跳出來的嗎?
你想要直接跪早點說啊!
他還是頭一回,見到“跪”得如此快很準的親爹!
長孫二郎想著,沖著段怡抱了抱拳,“請賜教!”
段怡也不含糊,手中長槍一晃,“來!”
長孫兒郎手持雙锏,朝著段怡猛攻過去,段怡一瞧這大開大合的架勢,忍不住回憶起了在那青云山初見長孫凌的場景,這兄弟二人的武功路數,是差不離的。
她想著,卻是沒有動,那長槍在她的手中,仿佛變成了孫猴子的金箍棒似的,帶著排山倒海的氣勢,朝著那長孫二郎砸去。
一旁的長孫老將軍一瞧,心中大駭。
他當初在劍南道親眼見過段怡之威,但當時這姑娘輕巧有余而剛猛不足。這并非是什么大的缺點,習武的女子,還有那種身形單薄的兒郎,都會有這個問題。
只不過在戰場上若是遇到了力氣大體形壯,譬如韋猛那種路數的人,容易吃虧。
可這才幾個月不見,段怡內功jing進了許多,已經成了氣勢了。
“主公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