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錦簿

第九章 查錯賬

余月亭洗去一身乏累,含煙伺候著換了一身新置辦的男子家常寢衣,在臥房內直睡到日落西山,暮夜掛星,這才悠悠醒轉來。

挽了男髻,披了一身月白色長衫,對鏡自顧,鏡中分明站了一個霽月清風、眉目疏朗的少年。

她推門抬步出去,含煙一動不動守在門外,見她出來,趕緊拿過一早準備好的兔毛圍領披風罩在她身上,“小郎君,晚來風急,還是穿暖和些好。”

余月亭莞爾一笑,“你一向妥帖,有你在,我甚是省心。花廳那頭賬目對得如何了?”

“傍晚便已核對清楚了,看小郎君睡得正好,便沒有來攪擾,想著等小郎君睡醒了,再做處置。”

處置?

余月亭眼睫輕動,“看來賬目的確是有問題了?”

含煙臉色微沉,秀眉微凝,壓低了聲音,“的確有問題,不是個小數目。”

余月亭不怒反笑,“無妨,待我前去瞧上一瞧。”

含煙自小伺候她,這幅表情自己是熟悉的,余月亭自小嬌慣,但心思深沉,別有一番自己的心思。

她總是含笑,氣也含笑,怒也含笑,叫人摸不透喜怒,但心中比誰都清明,又是個極記仇的性子,經常談笑之間就把人收拾了。

鶴州城好幾個與她交惡的貴女,沒少吃這種虧。每每提及,直罵余月亭奸滑如貓,不可相交。

余月亭自小在余德堯身邊長大,學了不少本事,只苦于沒有用武之地,此番到青州放手一試,果然有效。

這查賬之法也是從余德堯身邊看來的,如此查對,自上至下層層監管、互相掣肘,又省力省心,十分高效。

更重要的是不僅錯賬、漏賬無處遁形,而且從根本上杜絕了查出之后相互推諉責任的可能。

但凡是朱門繡戶、衣錦之家,錢財損失不是什么大事,一旦問責,難免牽扯出一連串的人事糾紛,凡有變動,之后又牽扯無數莊子、宅子之間的事務,紛雜不說,十分誤事。

每每出事,都要鬧個雞飛狗跳,攪得人頭疼不已。

但若手上長了爛瘡,就必須要管、必須要治。否則時日長了,難保整只手臂都保不住了。如此因小失大,豈不是太得不償失了。

青州常年無人過問,下面的人沒了拘束,難免背著主家撈些油水,生出幾多事端。

既自己現在成了正二八經的家主,眼里就斷然容不下這些事。

剛至花廳,撩簾入內,一干人等齊刷刷地站起來,滿臉惶恐不安,查出錯賬的賞銀齊齊放在桌上,也沒人敢拿。

余月亭笑了笑,揚揚手,“坐吧,叫各位來無非是盤盤賬,不必拘束。”

“既有賞銀,必有錯賬。來吧,誰人先說?”她舉目朝堂下望去。

幾個主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身條纖瘦的男子大步走出來,表情肅穆,“小郎君,我先說,我是附近祿鼎鄉莊子里的主事,二輪查賬時查出這青州幾處鋪子的賬都有問題。”

余月亭點點頭,“你說下去。”

男子呈上幾本賬簿,一一翻著指給余月亭看,一處處細細說得清清楚楚,旁邊幾位鋪子里的主事臉色慘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他說得十分清楚,余月亭聽得分明,心中暗嘆,真是山高皇帝遠,一沒人管束,底下的人一個個都吃了熊心豹子膽,各處鋪子都有做空賬、假賬,吃了不少錢。

除此不算,男子心細,還注意到宅子里和鋪子里的家仆、伙計月錢支出虛高,經年累月算下來,單月錢就是一筆大支出,更遑論這些伙計采辦中吃的錢。

曹管事臉如黑鐵,上前分辯道,“府中婢子雜役中有不少窮苦孩子,還要供養家中老父弱母,我疼惜他們討生活不易,月錢便多撥了些,破了規矩,是我不對。”

余月亭微微蹙眉,心神一動,差人將府中的花名冊取來,對曹管事淡淡笑笑,“曹管事有此番善心,自然是好事,我斷然不會怪罪。

只是須得好好看看到底有幾個這樣的婢子雜役,若真是家中困難得厲害,差人每月去家中探望探望,封幾錠銀子,也算表表我余家的心意,再怎么說都是為我余家做事,自然不能虧待。”

曹管事臉上有幾分抽搐,極不自然地扯扯嘴角笑了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余月亭又再將滿府滿院的家仆召在一處,命瑞生按著花名冊上一一點名,點中退到堂外。

瑞生花名冊還沒翻到最后一頁,花廳便已是空空蕩蕩,除了對賬的主事和賬房再無一個家仆。

余月亭點了點數目,朝曹管事揚揚下巴,眼眸尖銳,“曹管事,這上頭的名字可還有足足二十三個未念呢。怎么?這些人是同鄉?家中起火了?都告了假了?”

曹管事踉踉蹌蹌上前,一下跌倒在地,渾身只冒冷汗,不住地朝余月亭磕頭,“小郎君,老奴錯了、老奴知錯了……”

人都是如此,不見棺材不落淚。見事情兜不住了,這方才一五一十交代實情。

其實不用他交代,余月亭也知道他耍得什么手段,無非是憑白往花名冊上加了這些個并不存在的名字,每月多領的月錢就都歸了他的腰包。

怪不得能佩崖州青玉。從主家身上揩油,自然半點不心疼。

曹管事交代完之后涕淚橫流,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哀求余月亭繞他一回。

余月亭有些煩悶,讓他嚎叫得頭有些疼,忙差人將他看在一旁,待稍后一同處置。

“就這些?”

余月亭盯著賬簿微微蹙眉,這點數目遠遠對不上查出來的虧空。

“還有!”

見曹管事失了勢,其他主事沒了顧忌,紛紛上前陳述自己查出來的錯賬、漏賬。

大多都與曹管事有干系。

饒是一慣含笑的余月亭,面上也有了幾分怒色。

原來這曹管事在青州一手遮天行了許多不義之事。不單是虛報了家仆數目,冒領月錢。

還借著這管事身份的便利,將自家沾親帶故的親戚悉數安排進了各個鋪子、莊子,里應外合,做空賬簿,盜用了不少公戶上的錢財。

后又嫌如此來錢太慢,索性挪用了許多錢打著余家旗號,私下在外放貸,利息之高,遠遠超過余家別處的錢莊子,民怨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