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好像是什么山營堡壘的布防圖。”林翼老軍伍了,一看就認了出來。
他是容州官軍將領,生得是五大三粗,為人極其仗義,剛聽得青州來人借調官軍剿匪,他頭一個嚷嚷著要來。
此人身份不凡,曾救過總督大人一命,總督大人看得生得悍勇,便將他提進了容州官軍之中,便是葛明府,也須得給他幾分面子。
“是黑石頭山土匪山寨的布防圖。”這圖是當初那個自殺身亡的女人的弟弟交給余月亭的,余月亭一直沒有機會用便帶在身上,直到這回拿給方鴻捐給賀明府。
“有了這張圖,能不能攻破土匪山寨?”方鴻急急問道。
“太能了!”
林翼問明情況一拍大腿,“我帶二百人去,半宿工夫就把這黑石頭山平了,到時候功勞簿上你是頭一份。”方鴻舒了一口氣,只要能剿匪就好。
又過了幾日,林翼帶著二百軍卒前往青州境。
這一次他可得意得很,一路上經過的地方官都知道這人救過總督一命,總督賞了他一塊青玉,高升是指日可待,伺候好了結個人緣,就算不能結交也千萬不能得罪,所以地方官親自接境送境,安排驛站好吃好喝,這一趟雖不過是三四天走下來,林翼的肚子又大了一圈。
林翼帶隊從容州城邊沿著小南里,過了一個淺灘,剛要扎營,忽然來了一個仆人打扮的人,迎著軍隊走上前來,手中拿著一份打了火漆的密信,說是要直呈林大人。
柯總兵沉吟一下,放下酒杯,“我知道你要去攻打黑石頭山,不愿讓你徒勞往返,所以把你請到這兒來了。”
林翼大吃一驚,身子一仰連酒杯都打翻了,直直地盯著柯總兵。
“呵呵,不必如此嘛,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何況你是在我山西境內行軍,要做什么豈能瞞過我這一省的總兵。”
林翼稍稍鎮定一下,“大人言重了,這黑石頭山的盜賊狡猾無比,標下是擔心走漏了風聲被他們逃了去。”
“不會,不會。”柯總兵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沖山下指了一指,“你看,那是什么?”
林翼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向山下一探頭,此時天色已暗,就見十幾支火把排成一線,正在往山上走來。
“大人,這是……”
“就是你說的黑石頭山的盜賊,本縣富戶王啟東一心為國,前幾日幫助官府招降了他們,眼下是來此受降的。”
大人這么說,王某實在愧不敢當,為朝廷效力是理所應當之事嘛。”說著從山神廟里走出一個干瘦老頭,一出來就把豺狼般的雙眼牢牢釘在林翼身上,在他身后還站著一個歪戴帽子抱著雙臂的漢子。
“王啟東……”林翼只覺得心頭一陣發涼,就知道今日之事絕非偶然,敢情自己和余月亭的計劃都被人家知道了。
“怪不得說宴無好宴!”林翼也不顧二品紅頂子的總兵在座了,一聲冷笑。
“鄧千總,你的脾氣未免太急了。”柯總兵看了一眼王啟東,“這位王掌柜可是一心想要結納你,俗話說多個朋友多條路,多個冤家多堵墻,你不要會錯了意。”
這時黑石頭山那十幾個匪徒已經上了山,林翼雖然憤怒,但還是很識大體,不愿讓這群匪徒看見朝廷命官之間起了爭執,于是陰沉著臉站在一旁。
柯總兵擺出官威,伸手沖為首那人一指,“你就是大當家。”
來的正是“紫面虎”大當家,他本不愿就這樣降了官軍,但是他的表弟那個又黑又胖的三當家極力攛掇,說是過了這村沒那店,他被說得心煩意亂,最后還是勉強答應了下來。
“大人,小民正是大當家。”
“花名冊拿來了嗎?”
“就在這里。”大當家把花名冊交給了三當家,遞上前去。
“好,如此可見誠心。明日你把匪眾都帶下山來,廷,為你請封,一個五品游擊是少不了你的。”
大當家心里一松,這花名冊是新造的,因為有些人不愿意投降,已經連夜逃下山去,不得已另造一冊,沒想到這樣輕易就過關了。他向上磕頭道:“多謝大人成全。”
“罷了。”柯總兵端著總兵的架子,說了幾句場面話,又道:“招降就如同古時歃盟,無酒顯得心意不誠。來,我們人人干了此杯,往日是匪今后是官,從今往后要為朝廷忠心效力。”
這里他官兒最大,他先舉杯,自然人人都要跟從,連林翼帶來的那些兵都各自飲了一杯酒。
林翼心情煩悶,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明擺著人家早有防備,再接下去不知該如何去做。他心緒不寧,別人只喝一杯,他又自斟自飲再喝兩杯,柯總兵笑瞇瞇在旁看著他。
林翼想趕緊下山去找余月亭,站起身剛要告辭,忽然覺得一陣眩暈,“這酒好大的勁兒……”他扶住額頭,只覺得手腳酸軟無力,只想躺下好好睡一覺。
“酒倒沒什么,蒙汗藥卻是安南產的,見效最快。”王啟東悠然說了一句。
什么!”大當家也覺得身上不對,勉力一抬頭看向柯總兵,就在這時,說時遲那時快,身后的三當家一咬牙,猛地拔刀在手,那刀閃著一道寒光劈了下來。
要在平日,這一刀大當家都未見許能躲開,因為出刀的人是他萬萬沒有防備的一個人,何況如今蒙汗藥發作,更是避之不及。
只聽“噗”一聲,大當家人頭飛出去一丈遠,頸子里的血噴灑出來濺到宴席之上。三當家看都沒有再多看一眼,轉頭過去左一刀右一刀開始砍殺山寨的弟兄,這些人也有武藝在身,可是想逃腿腳發軟,想拼手臂無力,只能慘叫連連任人宰割。
“你……”林翼就知道不妙,怒目指著柯總兵。忽然覺得頭頸一緊,強自掙扎向后看去,勒住自己脖子的正是那個歪戴帽子的人。
“不識時務也來當官兒。”柯總兵搖了搖頭,王啟東念了一句,“往日是官,今日是鬼。”沖著老歪一使眼色。老歪用力一扭,林翼空有一身本事卻無從施展,脖子登時被折斷,人軟癱在地,嘴里吐著血沫,腿蹬了幾下便再也不動了。
林翼真是死不瞑目!
“這些兵一個也不能留!”柯總兵看了一眼林翼帶來的人,王啟東沖著老歪揚了揚下巴。
土匪戮官,手段兇殘,要不是三當家及時反正,只怕我和王翁也要遭了毒手。”柯總兵站起身,沖著已經還刀入鞘的三當家說,“不過你畢竟匪氣未消,
先在王大掌柜那里住上一陣,過些日子我給你補個軍功,你再來上任,免得營里兄弟不服。”
“全靠大人栽培!”三當家感激涕零地說。
“這次的事兒全靠你消息準確,這筆賬查起來不得了,連巡撫大人都躲不開干系。”
王啟東當然明白,他倒是希望連軍機大臣都脫不開干系那才好,無論什么時候,頭頂上這把傘都是不嫌大的。
“我這個護院會把事情處理干凈,絕不會留什么痕跡。”
“官兵和匪徒互有死傷,這是常有的事兒,蒙汗藥又驗不出來,天王老子來查也不怕!”柯總兵一哂,“倒是你的那些賬還要處理得干凈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