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立而起的鐵背熊,比起那兩位師兄來說,都要更加魁梧幾分。
腥紅的熊眼中,滿是憤怒的殺氣,那是冬眠被打擾之后,所帶來的極致的殺意,在這份殺意的催動之下,本就已經堪稱龐大的熊軀,竟再一次鼓脹了幾分。
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一雙,厚實的熊掌。
本就寬厚的熊掌,此刻變得愈發殷紅,雙掌揮動之間,帶著駭人的音爆聲響,樹梢上的冰棱因為這巨大的震動而墜落,卻被這一雙熊掌隔空炸得粉碎。
破碎的冰片飛濺而來,即便隔著如此之遠,也依舊劃開了朱又文的臉頰。
鮮血順著面孔淌了下來,帶著些許的溫熱和刺痛。
提醒著朱又文,這里不是他們該來的地方。
就算他在綱目里看到過鐵背熊的樣子,就算他將鐵背熊的習性背得了如指掌,但眼下出現在他眼前的,卻終究不是綱目里的手繪圖案。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頭貨真價實的兇獸,是即便隔著如此之遠,都能讓他見血的恐怖怪物。
不,甚至不止是見血。
甚至足以殺死他。
那是從天而降的冰棱,這些掛在樹梢上的冰棱,被恐怖的熊吼震落,并不尖銳的冰棱,此刻卻在下落之中,成為了鋒利的劍。
尖銳的冰棱扎進了大腿,痛得朱又文目眥欲裂。
這根本不是他們能參與的戰斗,根本不是他們該來的地方,或許換成兩位師兄來,還能應付得了,但是像他們這樣的普通人,隨時都會橫尸當場。
就好像,不遠處的杜五一一樣。
伐木斧的斧頭早已飛了出去,那是硬接了一記熊掌之后被炸飛的,如同毒蛇一般的鐵樺木棍也已經被炸成了幾截,散落滿地。
那個掄著斧頭沖上去的身影,只是片刻之間,就已經被打得只剩赤手空拳,只能在那一雙熊掌之下閃轉騰挪,勉力支撐。
“他死了之后,就該輪到我了吧。”
感受著自己這僵硬的身軀,還有那條被冰棱扎穿的大腿。
這一刻,朱又文看到了曾經那些兒時的幸福,看到了過往的快樂,看到了自己腦海中一切可以被稱作美好的東西。
也看到了,自己的死狀。
聽說人在瀕死的時候,腦海中反而會想起快樂的事情,這是身體在進行自我欺騙,好讓死亡的來臨沒有那么的痛苦。
然而,也就是這個時候,朱又文的身子,卻直接被一把抓了起來。
那條抓著他的臂膀不算強壯,但卻頗為有力,架著他身軀的肩膀并不寬厚,卻極為沉穩。
但這短暫的顛簸,卻還是讓朱又文睜開了眼睛。
“沒用的,跑不出去的……我也是才知道,整個椴木嶺,都是這鐵背熊的巢穴……”
看著那疾奔而來的恐怖巨熊,朱又文已然氣若游絲。
“不該來的,我們從一開始就不該來……我們已經完了,已經不可能……”
“不試試,怎么就知道不可能?”
也就是這個時候,杜五一的聲音卻在他的身側響起。
“不過就是輸了一次而已,這畜生實在是硬,都已經快趕上師兄了……先拉開距離,看看能不能引到七水河那邊,我就不信弄不死他。”
“你……”
聽得這番話,朱又文驚愕地轉過了頭。
眼前的恐怖巨熊,是他們絕對無法戰勝的怪物,他看的清楚,那是無可匹敵的力量,甚至可以說是死亡本身。
可是,杜五一呢?
這人難道看不到這巨熊的恐怖嗎?
這人難道看不見,眼前這足以讓他們當場橫死的殺劫嗎?
“你的眼睛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想到這里,朱又文下意識地轉過頭,看向了杜五一的雙眼。
恐懼,迷茫,竟是半點都沒看到。
在那一雙眼睛里,朱又文能看到的,只有對勝利的渴求,和洶涌的戰意。
他居然,還想打。
即便手中連武器都沒有了,即便已經赤手空拳,他也還是沒有放棄戰斗,也還是沒有選擇退縮。
“這就是,差別嗎?”
這一刻,朱又文突然意識到了。
就算他頂著兩尊金剛力士像的重壓,一路拜入金剛門,就算他一路堅持,跑完整條過龍嶺,就算他在之前砍劈鐵樺木樁的時候,通過自己的努力,一路做到砍出三斧的成績。
那也不代表,他的意志,真就有多堅定。
當死亡真正落在頭上的時候,他終究還是動搖了,當那鐵背巨熊撲過來的時候,他那點意志,終究也還是一觸即……
“嗚——”
也就是這個時候,朱又文突然聽到了風聲。
不,不止是風聲,他整個人都已經飛到了半空之中,那股沛然大力,將他整個人都丟了起來,他很難想象,那個瘦弱的身軀,到底是如何爆發出這堪比異獸一般的力量。
但此刻,他卻已經沒心思去思考這些了。
只因為,在他的視線中,鋒銳的熊爪已經刮過了那瘦弱身影的肩頭,炸起一蓬血花。
“那就來!”
明明整個右肩都已經血肉模糊,那瘦弱的身影卻不退反進,硬是反手一掌劈向巨熊肩頭!
“那就看看,是誰吃了誰!”
誰吃了誰?這種事還用看嗎?
厚重的熊掌已然揚了起來,那殷紅的色澤讓朱又文想起了剛入門的時候,還記得那個叫劉四九的乞丐,那一雙手掌,也是如此的血紅,如此的暴戾。
被這一雙熊掌打中,一定會死,甚至死無全尸。
但是,本可以不用死的。
那個名為杜五一的瘦弱身影,本可以不用死的,要知道杜五一的實力可是遠勝于他,就算一戰不成,起碼靠著那連青面鹿都能追上的腳力,想要撤離,卻是絕不會有問題的。
但眼下,杜五一卻要死在這里了。
只因為,他的拖累。
“總得做點什么……”
砸在地上的朱又文,下意識地喃喃自語。
“總得做點什么,必須得做點什么……必須得做點什么!”
可不可行?能不能行?這種時候都已經不重要了。
不管有沒有用,他必須得做點什么!
“啊啊啊啊啊——”
手中的斧頭第一時間被丟了出去,腰間的藥囊也丟了出去,此刻的朱又文甚至已經忘記了身上的傷痛,他只知道將手中的任何東西,都拿來砸在那巨熊身上。
沒有任何技巧,這是最為原始,也是最為本能的,攻擊方式。
斧頭砸在鐵背熊的鐵背上,只是濺起一串火花,但此刻的朱又文卻已經無所謂了,就算打不出什么牽制的效果,哪怕只是吸引一下這頭巨熊的注意力……
“吼!!!”
憤怒的巨熊果然回過了頭,一雙腥紅的眼睛,殺意盎然。
而那一只熊掌,更是瞬息而至,對著朱又文就是當頭拍下!
“啊啊啊啊啊——”
面對著沖鋒而至的巨熊,朱又文只是本能地揮舞著手臂,扔著身上能被扔出來的一切。
直到,扔光身上的所有。
自己大概是要死了,朱又文這樣想著。
不過這一刻,朱又文卻意外的平靜下來,明明死亡近在咫尺,明明身軀已經因為過度的驚恐而屎尿齊流,但朱又文卻突然覺得,這一切好像也沒什么可怕的了。
“總算還是做到了一些事情。”
朱又文平靜地閉上了眼睛。
“總算,還是做到了一些……”
嘭——
近在咫尺的爆鳴聲將朱又文的身軀炸飛,腥紅的鮮血灑滿了他的身軀。
但這也讓朱又文睜開了雙眼。
刺鼻的鮮血帶著腥臭,但這卻不是他的血,他甚至都沒感覺到什么疼痛,他甚至還在好好的喘著氣。
“這,怎么回事……”
朱又文下意識地抬起了頭。
只見,在他面前的不遠處,那鐵背巨熊的右掌,不知什么時候竟已經整個炸碎,甚至就連那一只寬大厚實的左掌,也正在不正常地膨脹著。
本就殷紅的寬厚熊掌,此刻已然紅得發紫,甚至自得發黑。
明明那鐵背熊已經在大量流血,但那只左掌卻仍舊像是在被什么東西補充著,越來越漲,越來越大……
“……嗯?”
朱又文抽了抽鼻子。
他好像聞到了,藥浴的味道。
“嘭——”
又是一聲血肉爆碎的聲響,鐵背熊的左掌,竟也跟著碎成了一團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