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為殷霜的漢子，抱著雙臂立在雪地之中。

那碩大的身形，和強健的肌肉，那古井無波的威嚴面孔，簡直如同傳說中的金剛仁王。

這樣的人說出的話，沒有任何人敢違逆，只因為這漢子僅僅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經幾乎等同于強大的化身。

而現在，這金剛仁王一般的漢子，發出了殺戮的命令。

隨著殷霜手指的方向，杜五一也跟著看向了遠方，一排又一排的數字在他的面前浮現，那些象征著擊殺獎勵的詞條，也跟著琳瑯滿目。

但除了這些之外，杜五一也看到了，另一些東西。

那邊并非是視線之中的數字，而是獨屬于他的記憶，那些畫面之中，他們為他抓來了兔子和雞，將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他們在七水河畔苦戰巨虎，只為了給他拖延到足夠的時間。

只為了，讓他抓住，那幾乎不存在的機會。

“杜五一！你在等什么！”

師兄殷霜的視線凌厲如劍。

“還不聽令！”

但殷霜的怒吼，卻沒有讓杜五一有什么動作。

杜五一只是愣愣地看著眼前的虛空，像是在看著殷霜。

又像是，在看著什么不存在的東西。

“杜五一！”

師兄殷霜的視線再一次凝聚。

“你還不放手殺人！”

……

片刻的沉默之后，杜五一突然抬起了頭。

“如果，我說不呢？”

“你敢！”

師兄殷霜怒目圓睜，一雙鐵臂更是筋肉繃起！

“你居然膽敢違抗師尊號令！”

“我不認識什么師尊，也沒見過什么師尊。”

面對著師兄殷霜的怒視，杜五一只是搖了搖頭。

“我只知道，你剛才指的那些人，他們豁出性命也要給我拖出動手的時間，我們好不容易才打贏了你指給我們的那頭老虎。”

“現在，我們完成了你說的那個任務，我們打贏了那頭老虎，這是你自己說的，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然后，你讓我殺了他們，殺了這些剛剛還在和我并肩作戰的兄弟。”

“很抱歉，我做不到。”

一邊這樣說著，杜五一一邊舉起了自己的右掌。

“我也不會讓你做到。”

這一刻，赤紅的手掌，立掌如刀。

“你……”

師兄殷霜，怒發沖冠。

這鐵塔一般的漢子，從未如此的憤怒。

他從未見過，如此大膽狂徒。

只不過是一個城外破廟里的小乞丐，那一身金剛八式還是他教授的，居然也敢在他的面前亮刀？

甚至，還敢質疑師父的命令！

“自尋死路……”

那本就毫無表情的面孔，此刻竟是猙獰得宛如魔神降世！

而那寬大如蒲扇的手掌，也跟著展開向前。

那五指并攏的姿態，并非是象征友善的握手。

身為金剛門的弟子，久經鍛煉的手掌本身，就是最為鋒利的刀刃。

兩柄刀刃，對峙而立。

赤紅的刀刃高高舉起，寬大的刀刃微微低垂。

以高舉右掌如斧劈的姿態，去進行進攻，是最為刻板，也是最為愚蠢的行為，雖然在教授金剛八式的時候，斬字訣的基本動作就是這樣，但那也僅僅只是為了方便新入門的弟子，快速順著斧劈木樁的勁路進行入門。

只需要一刀。

殷霜如此確信著。

只需要一刀，他那揚起的刀鋒，就能將那條右臂齊根切下。

“然后再來一刀，就能斬下這大膽狂徒的頭顱。”

殷霜這樣想著，他甚至已經看到了那頭顱落地，鮮血噴灑的畫面。

但馬上，殷霜卻突然感覺，好像有哪里不太對勁。

只需一刀，他只需要一刀，面對著這種愚蠢的進攻，他只需要一刀就能結束掉這一切。

可是，如此簡單的事情。

為什么他的身體，還是沒有動？

明明意識已經做出了所有的判斷，但他的身體卻仍舊沒有動，那久經訓練的壯碩身形，此刻竟顯得如此的沉重。

他的身體，竟然在違抗他的意志。

又或者說，他的身體，在用另一種方式，提醒著他。

那些訓練的經驗，那些戰斗的記憶，那些流淌在血管之中的本能，還有廝殺之中磨練出來的敏銳意識。

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著他。

絕不可輕舉妄動！

“怎么……可能？”

殷霜突然覺得無比荒謬。

要知道這小乞丐可還是他帶進門的，那一手金剛八式也是他親手教授的，而現在，就靠著這一手普普通通的斬字訣，居然也敢跟他抗衡？

但是，這一手斬字訣，真的就那么普通嗎？

好像確實就那么普通，畢竟斬字訣最基本的用法，無非就是將手臂抬起來，帶脈收束，沖脈蓄氣于足，督脈繃緊，陽維脈導力至手……整個發勁流程，和斧劈木樁基本一模一樣，沒有任何花哨可言。

是了，沒有任何花哨可言。

眼前這最基本的斬字訣，沒有任何花哨可言，動作極為規整，甚至規整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我當年入門的時候，動作有這么規整嗎？”

殷霜突然有些恍惚。

好像，就算當年的他，在剛入門的時候，也沒少因為動作走形被責罵。

甚至，就算現在的他，也未必能將這最基礎的斬字訣，做到這個地步。

也就是這個時候，殷霜才突然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那高舉右掌的姿態，簡直完美無缺，每一處角落，每一絲細節，都是那么的無可挑剔，而那高舉的右掌，也如同真正的刀鋒一般厚重，甚至比真正的刀鋒，更為厚重。

就像是將畢生性命，都灌注在這一式之中。

凝聚于刀鋒之上的，是生命的重量。

殷霜的額頭微微滲出汗水。

他不再輕敵。

已經不能再將眼前的身影，看作之前的小乞丐了，至少在擺出這一式斬字訣之后，面前的男人，就已經成為了足以令他認真對待的對手。

“如果大意，一定會死。”

想到這里，殷霜竟也揚起了右臂，將手掌高高舉起。

這同樣是，最為基礎的，斬字訣。

沒有任何變式，沒有任何花哨，就是最為質樸的斬字訣本身。

“那就來！”

深吸一口氣，殷霜不再猶豫，高舉的右掌猛地揮灑而出！

但也就在這個時候，一只蒼老的手指，卻抵在了刀鋒之上。

蒼老干瘦的手指，看起來沒有任何力道，但僅僅只是隨手一點，竟讓那足以切金斷玉的手掌，再難寸進！

“師父！”

看著面前那道瘦削的身影，殷霜愣在了原地。

“為什……”

“心亂了，拿什么出刀？”

老人只是瞥了殷霜一眼，便將視線轉移到了杜五一的身上。

“你做得很好。”

老人看著杜五一的雙眼。

“叩首千遍，不如一刀。”

“敬畏帶不來力量，強才是一切根本。”

這樣說著，蒼老的手掌，按在了杜五一的肩頭。

“以后，我來教你。”

這樣說著，瘦削的老人竟就這么帶著杜五一，轉身就走。

“……師父？”

此時此刻，就算殷霜再怎么遲鈍，也已經感覺到了不對。

“那這些人……不是說只留一個嗎？到底是殺，還是不殺？”

“無所謂。”

瘦削的老人連頭都沒回，只是隨口這樣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