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真是巧了。辛姑娘和盧姐姐送的都是珊瑚。”一個二八女子幸災樂禍的嬌聲傳來,“雖說盧姐姐是珊瑚樹,那廂只是個手串。但由了親自求佛的誠意,可算世所獨一。千金尚可得,獨一無有二,古人誠不我欺也。”
辛夷的眉間氤氳起股寒氣。這番挑撥實在是高明,順理成章還句句在理。
紫云樓所有的目光也都被吸引了去,說這話的不是旁人,正是起先說“民間說書人傳言”的女子。
官商宋家嫡女。宋金燕。
宋金燕夏月間戴著銀絲髢髻,綠珠步搖,金鑲紫瑛墜子,鵝黃魚子纈對衿衫,軟煙羅挑線鑲邊裙,一雙茜草染得通紅的指甲正懶洋洋的撥弄著紅寶石戒指。
宋家當家官至江寧織造,主管織造宮廷所需絲織品。利用職務便利,宋家也經營關中絲綢生意,生意越做越大,甚至獲利比俸祿還可觀。宋家也躍為大魏第一官商,亦官亦商,兩道通行。不過自從宋家少東家被盧家殺害后,宋家畏懼盧家權勢,也不敢吱聲,對外宣稱“少東家患疾沒了”也就不了了之。
宋金燕是宋家的大小姐,也是宋少東家的親妹妹。而盧錦為討好辛栢,殺害宋少東家奪來避火珠,自然和宋金燕結下了殺兄之恨。也難怪宋金燕會故意膈應,挑撥盧氏了。
紫云樓空氣瞬間凝滯。辛夷還沒來得及應對,一聲嬌吒如金雷在場中炸開:“這位姐姐說得好!那不如大家都把見面禮擺出來,一道來評評,誰是獨一的,誰又是千金的!”
在這種情況下,不是五姓七望的站出來,就是往槍口撞了。但當辛夷看清說話的女子時,又覺得理所當然。
“高宛岫?”辛夷微怔。她進來時并沒看到她。不過,長孫家的花會,作為附庸家族嫡女的她出席也并不奇怪。
“辛姑娘。”高宛岫噙笑點頭,“才進來時烏槽槽一堆人,你沒瞧見我。等我想過來和你打招呼,你又和盧小姐別扭上了。”
“高小姐這話是什么意思?”宋金燕的嬌聲打斷了辛高的寒暄,“難道在座數十位姐妹都要把奩子打開,才能證明禮物沒有沖撞盧姐姐么?”
“正是!我首當表率!”高宛岫豪氣萬丈地一把掀開了自己的梨木奩子。里面是枝九尾孔雀翠羽金步搖,算不上華貴,但也不寒酸,中規中矩,挑不出錯。
場中諸女的臉色有些難看了。諸女府第從一品到五品,出身從戎馬武將到書香門第,禮品自然有差異高下,還不免有些藏了那金錠子等“貓膩”的東西。
這萬一把大家的奩子都打開,如同把幾乎整個長安的貴女們剝個干凈,然后糊泥一團,點評比較,任誰都丟不起這個臉。
正在尷尬時分,還是盧錦發話了:“宋姑娘不過是開玩笑。高小姐莫較真。辛姑娘有誠心,我盧錦有富貴,不分伯仲,各有千秋。何必定要分個高下呢?今日乃長孫與辛氏訂親之宴,莫壞了這喜氣才好。”
言罷,盧錦笑意溫厚地對長孫毓汝點點頭,長孫毓汝這才想起正事,連忙把風波的苗頭給蓋了過去。
“諸位姐姐妹妹,見面之禮,情誼深重。我長孫感激不盡,毓汝必擇佳期登門拜謝。”長孫毓汝話題一溜,轉向了正經事,“今晚七夕,適逢良辰。我長孫在此向諸位姐妹,諸長安貴女相告:辛夷姑娘與我長孫嫡公子長孫毓瀧結親。聘禮已下,婚帖已擬,只待良辰吉日,共結百年之好。”
紫云樓響起片祝賀道喜聲。然而那些恭賀都是朝長孫毓汝去的,角落里的辛夷除了高宛岫,根本就沒人理她。
待道喜漸漸平息,長孫毓汝又朗聲道:“為賞金風玉露助興,為姻緣之牽添喜。我長孫略備歌舞,以作雅趣。這第一個獻藝的,不是旁人,正是我大魏棋公子,江離。”
江離兩個字讓諸女一震。因為江離是出了名的冷臉面,只有他愿不愿去看心情,沒有旁人哪怕是皇帝命他來。所以曾有盧家出重金請江離進府弈棋,可那天這棋公子偏偏不愿去,直接把百金倒到了臭水溝里。一時間成為長安笑談。
果不其然,盧錦些些黑了臉。宋金燕適時的嬌笑“盧家都請不動的棋公子,竟然來長孫宴席獻藝。真真是大魏奇談”,惹得諸女的目光都意味深長起來。
長孫毓汝臉泛紅光,她佯裝溫馴地向盧錦一福:“盧姐姐莫多心。棋公子從來輕看富貴名利,只認清趣,只識風骨。望各位五姓七望的姐妹們莫與他一般見識。”
長孫毓汝說得好似恭維,卻在盧錦,在五姓七望耳里,成了笑里藏刀的反話。
五姓七望無疑是九州第一的“富貴名利”,然而論淵源,論清名,沒半個比得上長孫。如同個遺世獨立的高人指著五姓七望鼻尖罵:別自稱是世家煊赫,不過是一身銅臭。
“能請到棋公子自然是好。長孫不愧是百年名門。”盧錦的眸底一劃而過的寒光,但被她用端莊的笑迅速地掩了下去,“那就趕快開始罷。別空耗各位姐妹的好奇了。”
長孫毓汝恭敬的應了,連聲吩咐下人準備。紫云樓的珠簾挑起,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樓外芙蓉園。
然而在諸人忽略的角落里,辛夷卻是整個人都怔住了,從聽到江離名字的那刻起,她就好像丟了魂。
她說不上什么原因,更沒有理由,放佛那兩個字具有了魔力,讓她止不住想起那晚紛飛的木槿落英,有女同車,顏如舜華,有公子添香,執筆描花。還有他那句低沉的回答“我明白了”,讓她瞬間心亂如麻。
“辛姑娘,你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高宛岫略微擔心的聲音傳來,“若是打緊,不如就告個假,暫且離席,這接下來的熱鬧不湊也罷。畢竟身子要緊。”
“不。”辛夷似被驚了夢,驀地打斷了高宛岫的話,“小疾無妨。我尚是半個東道主,若缺席就太失禮數了。”
高宛岫秀眉輕蹙。她總覺得辛夷的理由說得虛晃,連她的眼神都有些莫名的躲閃,不敢直視自己。但這理由合乎禮法,也是挑不出錯。
“罷了。不過切莫勉強。反正這宴席呆著也憋氣,死痼禮法還對不起自己身子了。”高宛岫關切的拍了拍辛夷的手,卻發現女子的指尖發燙得厲害,甚至還微微顫抖。
恍若一枝風中輕顫的木蘭花,適逢三春夭夭,正是荼蘼好時節。
忽的,一陣清亮的笛聲傳來,宛如劃破云霄的鳳鳴,吸引了紫云樓所有的目光,辛夷更是瞬間緊張到極致,指尖一顫,茶盅中的楓露茶都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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