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霆忽地有些尷尬地清咳兩聲,也不置一言,就拂袖而去。
辛夷有些莫名其妙地立在原地,她掂了掂手中的布包,鐵缽沉得厲害,放佛一直沉到了她心底。
蕭蕭西風卷紅葉,歸雁嘶鳴,霜凝天寒,有一滴滴雨珠打在鐵缽上清泠作響。
綿綿秋雨,又是一場涼。
然而當辛夷回到玉堂閣時,秋雨帶來的涼意瞬時就燒成了火熱。
蕉葉帶著一群丫鬟嬤嬤立在臺階上,氣勢洶洶,怒目圓睜,臺階下跪著綠蝶,她哭喪著臉,卻是咬著唇一言不發。
“本姑娘不過出去了會,竟不知玉堂閣有如此熱鬧。”辛夷噙笑走過去,只是那笑卻比怒還讓人心寒。
蕉葉連忙住了嘴,下臺階來中規中矩地一福:“六姑娘。”綠蝶眸底一劃而過的喜色,卻在瞥著蕉葉的冷臉時,又畏懼地低下了頭。
“蕉葉不去伺候老太太,倒來我這冷清地兒串門,也是稀客。”辛夷不慌不忙地彈出指尖一點胭脂沫子。
“姑娘容稟。”蕉葉想著辛夷馬上就是長孫家的嫡少奶奶,就算心里窩火也得臉上堆起笑來,“蕉葉奉老太太的話,來請各房姑娘去上房議事,獨獨不見六姑娘。問綠蝶這婢子,她又說不知道姑娘去哪兒了。您說,唯一的大丫鬟,還不知道自家姑娘去哪兒了,活該討頓板子!”
“是我沒告訴她。怎么,我去哪兒都要告訴綠蝶?”辛夷淡淡地一挑眉,“這到底是我的丫鬟,還是監視我的?或者,是蕉葉想對我的行蹤了若指掌?”
辛夷語調輕柔,最后半句話卻是語意極重。放佛一個啞爆竹扔出去,就算沒聲兒,也能把人嚇得半死。
果然,蕉葉被唬得忙屈膝一福:“六姑娘折煞奴婢了。”
辛夷看也沒看蕉葉一眼,只是唇角一勾:“這民間有句大俗話,雖然難聽了點,理卻是一樣的:冤有頭,債有主。本姑娘不過是剛回來,瞧了場好戲,碎了幾句嘴,可論不上折煞不折煞的。”
蕉葉伺候老太太數載,早就練得玲瓏心思,八面通透,如今聽辛夷半句話,她就明白了辛夷的意思。為著辛夷頭上壓著的“長孫嫡少奶奶”的名分,她也不敢多半個造次字。
蕉葉轉過身,親自扶起綠蝶,俯身一福:“綠蝶妹妹饒了我。是姐姐這嘴巴太碎,回頭定自己討幾頓板子,妹妹萬莫放在心上。”
綠蝶狠狠一吸溜,將眼眶包著的淚珠擠回去,憋出個勉強的笑意:“蕉葉姐姐言重了。此事綠蝶也有錯,如何全算姐姐的。”
二人轉眼一副溫馨和美的樣子,放佛方才的事只是幻覺。所謂臉面轉眼變,人情若波瀾瞬息起伏,白眼一翻就成了青眼,似也費不了多少功夫。
“此事就了了。既然是老太太傳各房,本姑娘也不用進屋了,徑直便去了。”辛夷撫平發髻中的簪子,向蕉葉揚了揚下頜,“你先在院子門口候著,我交代綠蝶幾句。”
蕉葉一福應下,領著大隊丫鬟嬤嬤退到了玉堂閣院子門口,還知趣的站得遠遠的,無論辛夷和綠蝶說什么都是傳不過去。
“到底怎么回事。”辛夷看向綠蝶,面容頓時一肅,“蕉葉雖性子執拗了點,但不是惹事的。本姑娘也從未見她和府中哪個丫鬟這么急眼,今兒個是我玉堂閣犯太歲了不成。”
綠蝶連忙擺手:“姑娘,你可千萬別怨蕉葉姐姐。不是玉堂閣犯太歲,是太歲犯了蕉葉姐姐,她心里窩著火哩。今兒是蕉葉姐姐娘親的忌日,蕉葉好不容易攢了銀子,告了假,想去罔極寺尋圓塵主持為她娘做場法事。結果去那兒了,被告知圓塵主持行蹤詭異,要么閉門不出,要么不見人影,法事念經都不管了。蕉葉只得回府來,心里自然不痛快,今兒府中挨罵的小丫鬟可不止奴婢一人。”
“圓塵主持行蹤詭異?”辛夷心中猛地一跳。
“正是。據說那日高小姐在山門口沒了后,圓塵主持就古古怪怪的。僧侶們的勸也不聽,更不與旁人搭話,香客里已有好些怨言了。”綠蝶像個長嘴婦般,晃著腦袋說得帶勁兒。
辛夷的眉間猝然蹙起。圓塵親眼看著高宛岫在面前自盡,心思黯然難堪是人之常情。但她直覺覺得,此事沒有那么簡單,放佛圓塵在籌備著什么,而且是見不得光的打算。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辛夷沉沉吁出口氣,將手中鐵缽的布包遞給了綠蝶,“這是送給圓塵主持開光寶物的回禮,可得給本姑娘收好了。”
綠蝶接過布包,不經意的應了句:“原來姑娘出府去,是給主持打造回禮去了,怪不得去了許久。”
辛夷遞出布包的手猛然縮回。綠蝶倒是提醒她了,“給圓塵主持打造回禮”,這是個絕佳的出府的理由。萬一彼時去上房議事,有人問起來,她也好周全應對。
“罷了,這東西貴重。本姑娘先收著。把屋子里的火盆燒熱乎,本姑娘從上房回來后,定要好好暖暖,這出去趟可是凍死了。”辛夷重新將布包收回自己懷里,囑咐了綠蝶幾番尋常話,就隨蕉葉往上房去。
然而當辛夷來到上房,稟報進去,才發現今兒個的不尋常。
上房中,辛岐和辛周氏坐在上首,余下各房姨娘姑娘哥兒黑壓壓滿屋子,卻獨獨不見五姑娘辛菱的影兒。辛菱的娘——孫玉鈴跪在堂中,戰戰兢兢梨花帶雨。
“見過祖母,爹爹,大奶奶……”辛夷趨步而入,規規矩矩地正要行禮,卻聽得辛周氏略微急促地聲音:“哪還有時間見禮?來了就趕緊坐下,大家合計理個法子出來。快坐,快坐!”
辛夷壓下不解起身,剛按照輩分坐下,就見得辛岐指著孫玉鈴的鼻頭大喝:“瞧你養的好閨女!把我辛氏的臉面都丟盡了!如今我辛府便要成了全長安笑話,你這下可如愿了?”
孫玉鈴嚇得臉如金紙,抽泣道:“老爺息怒!奴也不知道這個死丫頭著了什么瘋,堂堂官家小姐,要跑到佛寺門口去撒潑。此事萬萬干不得賤妾啊!”
“好了好了,她一個婦道人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你便是再罵她,也不能將五丫頭帶回來。”辛周氏嘆了口氣,有些頭疼地捏了捏額角,“當務之急,是先將五丫頭帶回來。不能再讓她像癡兒般,在佛寺門口一聲聲叫圓塵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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