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第八十九章 回禮

“這個不孝女,直接綁回來便是!”辛岐氣得臉色發青,猛地一拍桌案。

“千萬不能綁回來。得心平氣和地帶回來,她若是聽勸,自己肯回來最好。”辛周氏嘆氣一聲接一聲,“早些不是已經派了小廝去綁她么?結果這丫頭不知如何瘋勁上來,執拗地不肯回。一群人在佛寺門口爭鬧,圍觀的香客愈多,這流言長了腿,瞬息就傳遍長安了。那些個難聽,我老婆子都忍不了了。”

辛夷靜靜地坐在旁聽幾人議論,心底大致明白了事情原委。

原來辛菱自顧跑到了罔極寺門口,請圓塵相見。然而自高宛岫事后,圓塵就古古怪怪的,不愿見辛菱。辛菱卻像著了失心瘋,也賴著不走,還在寺門口一聲聲叫圓塵。

且不論辛菱官家小姐的身份,光是這樣的行為,就太過癲狂,驚世駭俗,丟的不僅是辛菱的臉,也是關中辛氏的臉。也怪不得辛岐氣得六神無主,辛周氏攪盡腦汁要把辛菱帶回來。

“爹,依兒媳看,現在說什么都無用。還是趕緊把五姑娘帶回來。”高娥也難得的秀眉緊蹙,“不然,再任她賴在寺門口一刻,這流言就難聽一分。”

“我如何不想綁這個逆女回來?”辛岐又急又氣,連著胡須捋斷了數根,“小廝丫鬟派出去了幾撥,連她娘都親自去了,她肯回來么?我們又不敢動武,不然動靜一鬧大,圍觀的香客愈多,這家丑可要傳遍十里關中了!”

榮華軒中頓時陷入了死寂。所有人都面色凝重,長吁短嘆,卻獨獨沒人出頭攬事。

得把人帶回來,還得不出動靜地帶回來,實在是件不討好的苦差事。

忽地,辛夷斂裙起身,至堂中盈盈拜倒:“愿毛遂自薦,去罔極寺帶五姐姐回來。”

諸人一愣。辛岐先是大喜,旋即又遲疑地駐足:“當真?可連她的貼身丫鬟,她娘親都帶不回來。你又有什么法子?”

辛夷淡淡地抬眸,直視辛岐道:“女兒自有法子。但不便告知爹爹,還請爹爹恕罪。”

辛岐的火氣眼看著又要騰起來,辛周氏適時地開口了:“罷了,就讓六丫頭去!如今也沒有其他法子,能有條路走便走走試試!”

辛岐在堂中來回踱步,欲言又止,良久才重重地一嘆氣:“也罷!就依娘的,讓六女去!”

“六姑娘向來心思奇巧,定是能帶回五姑娘。”高娥錦帕掩唇,低低的笑了,“若是帶不回來,這出去游山玩水番,也算不虛此行……哎呀,瞧我這碎嘴,卻忘了六姑娘可不是才從外邊回來?連丫鬟都沒帶,外出數個時辰,想來美景得一個人瞧才有意思。”

高娥不動聲色的一番話,兀的提醒了眾人,辛夷是才從外面回來。未出閣的小姐,獨自一人,外出半天,實在是讓人浮想聯翩。

辛岐頓時一怒未平,一怒又起,冷喝道:“高氏不說我還差點忘了。六女,你又作何說法?”

辛夷從容地拿出鐵缽,臉色沒有一絲波瀾:“回爹爹的話,女兒念著前陣子,圓塵主持為珊瑚手串開光,便打造了個化緣鐵缽,作為回禮。以謝主持弘化佛法,以表禮佛赤子誠心。”

一番話滴水不漏,又合乎俗禮,又彰顯嘉德,辛岐就算覺得哪里不對勁,也找不出紕漏來。

辛夷溫和的聲音又潺潺響起:“鐵缽在此,爹爹大可一觀。不過,女兒每次出府,或是賞花,或是觀月,偏偏到了某些人眼里,都成了臟東西。也不知是信不過辛夷,還是信不過辛家的女兒。”

辛夷加重了“辛家的女兒”幾個字,她暗諷大嫂高娥終歸是“嫁進來的外姓”,處處拿她說事,便也是膈應辛氏。

高娥臉色一白,哆嗦著身軀立馬撲到地面,尖著嗓子嚎:“爹,兒媳嫁入辛家十余年,生是辛家的媳婦,死是辛家的鬼。可從來沒當自己是外人!兒媳為桓郎守寡數年,侍奉岳母,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卻還要聽憑旁人嚼舌頭!桓郎,你去的好狠心,把我一個人兒丟在世上,孤苦伶仃,還有被人潑臟水……桓郎!你等等我,我這就隨你來!”

說著,高娥干嚎著作勢往一旁柱子上撞去,嚇得堂中諸人大驚失色,連忙起身阻攔。辛岐更是急得跺腳“快攔下她!”,榮華軒中頓時鬧成了一團。

好不容易把高娥勸道月牙凳上坐下,她還哭哭啼啼的拿錦帕拭著眼,細看來似乎也沒有淚,但就這番做派,讓諸人都不好再拿她說什么事兒。于是乎,所有的目光又再次投向了辛夷。

辛夷一直臉色平靜,像看戲般等到風波平息,才不慌不忙地拿出鐵缽放在堂中,讓四下都瞧個分明。

鐵缽樣式尋常,壁雕金剛經,并沒有異常。辛岐乜了眼就作罷,高娥也癟癟嘴,滿臉地不甘心。辛周氏卻是眸底一抹精光劃過。

“罷了。高僧賜福,贈以回禮,也是德行嘉嘉的好事。不過你日后出門,總得帶個丫鬟,以免丟了仕門貴女的風范,若是惹來流言,對你一個要出閣的姑娘終歸不是好的。”辛岐又囑咐了番,并沒有多想,便擺了擺手,“六女獨自出府的事就不追究。帶回五丫頭的事也這么定下。都散了罷。”

榮華軒中諸人紛紛起身行禮,陸續退去。辛岐要來攙辛周氏離開,辛周氏卻是擺擺手讓他先在旁等候,自己向辛夷走來。她駐足,俯身,湊近辛夷,慈和的語調被刻意壓低:“六丫頭,士農工商,尊卑分明。哪怕辛府不是權貴,也是堂堂仕門。一言一行都有多少人盯著,可不能半點馬虎了。”

“孫女兒記下了。”辛夷乖巧的應了,卻是心中微疑。辛周氏不是個整天將“三綱五常”掛在嘴邊的人,沒必要特意來囑咐她番。

“這就對了。無論是自身的言行,還是送出的回禮,都要多留個心思。”辛周氏拾起地面上的鐵缽,捏著衣袂擦了擦灰,然后很自然的遞給辛夷,“比如說,這個缽的材質可不是尋常的鐵,而是天鐵。”

辛夷的瞳孔瞬間縮了縮。

“天鐵”兩個字像兩口洪鐘,在辛夷腦海里來回撞得哐哐當當。秋陽從綠紗窗中照進來,為她周身鍍了層金,也映亮了她眸底的幽光。

天才一秒:.biquge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