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第九十一章 主持

辛夷不舒服地眉心微蹙:“五姐姐,你可聽清我說的了?我從未把你和圓塵的事透給任何人。芙蓉園的風波也和此無關。你胡自猜測,總得有證據,不然嫌疑找個人就栽,世間哪有這不講理的。”

辛夷心中嘆氣連連,看來這個黑鍋是背定了。

月初蟹宴那天,她還聽不懂辛菱的話,如今即使全明白了也無法解釋。因為整件事若按辛菱的推測,幾乎是合情合理,辯駁不得的。

圓塵和尚是高家嫡長子,又因為二十年前的逼入空門,自然和五姓七望尤其是其首的盧家結怨。而辛夷拿住了辛菱和圓塵私情的把柄,透到了芙蓉園花會上,自然引得圓塵之妹高宛岫和盧錦的紛爭。

也怪不得辛菱一口咬定是這件私情引起了盧高之爭,一口咬定是辛夷處心積慮的要她和他的命。

“越是狡辯越是可笑,越是否認越是荒唐。辛夷,你再也騙不了我了。還記得上次后花苑我說的話么?沒有人再錯第二次,而錯的第一次,總要血債血償。”辛菱狠狠地丟下句話,就轉身往山下走去。

猝不及防間,辛夷也是一愣:“五姐姐你這是?”

“你不是來帶我回去?”辛菱忽地回過頭來,詭異地一笑,“我本來發誓,他若不見我,我哪怕死在寺門口,此生也是無悔了。但如今看到你……我改變主意了。”

語罷,辛菱就轉身離去,迤邐的胭脂裙擺紅如血,在山路上靜靜地淌開。

沉靜,壓抑,讓人心寒。這樣反常的辛菱,讓辛夷心底陡然而起不安,不僅是對自己,也是對她這個五姐姐。

“罷了。她若落子,我再執棋便是。反正這誤會橫豎解不開了,只能后續再做打算。”辛夷搖搖頭,壓下心底的煩躁,轉向綠蝶,“你先送五姑娘回府,向老太太和老爺回話。我贈過回禮后,再自己回來。”

辛夷一行人出發時,共有兩乘轎子。一乘是辛夷坐的,一乘是準備給辛菱的。辛菱先回府讓諸人安心,自己了了鐵缽的事,也算兩廂圓滿。

綠蝶應了,追上辛菱離去。辛夷拿出懷中的鐵缽,走進了佛寺的廟門。

大雄寶殿人流如織,佛香繚繞。高達八丈的赤金七寶釋迦牟尼像寶相莊嚴,迦葉阿難拈花而笑,慈悲憐憫。善男信女拜于佛前,虔誠地禱祝。

“敢問小師父,可否請圓塵主持一見?”辛夷攔住個小沙彌,恭敬地雙掌合一。

那小沙彌一聽“圓塵主持”四個字,頓時眉毛鼻子都蹙到了一塊:“不瞞女施主,自從高小姐在寺廟門口服毒后,主持就變得古古怪怪的。整日不見人影,即使人在寺中,也都閉門不見客的。”

青鳶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蹙:“不瞞小師父,前陣子主持為奴家的手串開光,奴家感念主持弘化佛法,恩賜福蔭,故此來回贈化緣之缽。此乃奴家心意,還望小師父通融。”

小沙彌重重的嘆了口氣:“女施主,不是我不通融。是主持確實是不見客,無論你是為何而來的,哪怕今兒你是菩薩娘娘,主持也是不理會的。”

“既然主持不便見客,奴家也不叨擾了。只能隔段日子再來拜訪贈禮了。”青鳶俯身行了一禮后,便欲轉身離去。

鐵缽是個燙手山芋,愈早送出去愈好。然而天不遂人愿,想送的心有,卻沒想接的人。只得日后撿個日子再來拜訪,圓塵主持總不能一直悶在房門里。

小沙彌松了口氣,便要送辛夷出府,卻陡然聽得個清淡的男聲:“讓她進來。”

辛夷一愣,腳步兀地凝滯。

小沙彌不可置信得睜大了眼,好似還不相信是真的人聲兒還是自己的幻覺。

“讓女施主進來。”男聲再次響起,這下辛夷和小沙彌都聽清了。是正兒八經的男子的聲音,混著余韻未歇的木魚聲,悠悠地從一處念佛堂傳來。

“主持?”小沙彌又驚又喜,旋即恭敬的向齋房行禮,“徒兒這便帶女施主進來。女施主,這邊請。女施主真是菩薩娘娘不成,我家主持十天半月沒見客了,如今卻為施主破例。小僧先前多有冒犯,還望女施主見諒。”

最后幾句話是對辛夷所說。小沙彌的眼珠子滴溜溜在辛夷身上轉,帶了好奇、猜測還有掩飾不住的討好。

“小師父客氣。”辛夷淡淡的回了一禮后,便在小沙彌的指引下,推開了念佛堂的房門。

念佛堂是普通的佛堂,竹簟光潔,佛香繚繞,三面竹編屏風隔開前堂后室。前堂正中的佛龕上供著釋迦摩尼,壁上掛了十幾幅楞嚴經,屋中唯一的陳設就是兩三個蒲團,并一張堆滿佛經字偈的木案,還有個端坐堂中閉目養神的年輕僧侶。

“奴家著作郎六女辛夷,見過圓塵主持。奴感念主持為珊瑚手串開光,故今來贈以鐵缽,謝主持賜福。還請主持莫要推辭。”辛夷在蒲團上坐下,規規矩矩地雙手合一,行了一禮后,便把鐵缽放在了二人間的竹簟上。

“女施主客氣。弘化我佛之法,鑒證眾生善心。亦是貧僧之志。”圓塵睜開眼,淡淡地一笑。

這是辛夷第一次近距離地見著圓塵主持。

這位佛緣深厚,二十八歲就躍居大寺主持的天才。這位才驚天下,九歲就被稱為小伏龍的高家嫡長子。

他面如玉脂白瓷,泛著平和的柔光,劍眉入鬢,鼻若懸膽,似秋空般萬里澄澈的眸,讓人只看一眼就覺得內心安靜。他身為大寺主持,卻只著半舊的灰色苧布僧袍,清清簡簡,并無拙樸之感,反而更添出塵之氣。

若不是那頭頂十二個戒疤,還真是可與白衣四公子并肩的人物。

辛夷心中微微嘆了口氣,眸底起了些些波瀾。佛緣深厚又如何,驚世天才又如何,如今他在她眼里,不過是高宛岫的哥哥,用盡十六年才喚了一聲的哥哥。

“主持。”辛夷壓下鼻尖瞬間涌起的酸意,輕聲道,“故人已逝,主持節哀。她選擇了自己愿的方式結束,終究是無悔的。”

圓塵主持的眸色晃了晃。

這句莫名其妙的話,旁人聽不懂,然而他卻是聽得再懂不過,懂得心中剎那一陣揪痛,臉色都瞬時蒼白起來。

“女施主說些有的沒的,貧僧不太明白。貧僧心中只有佛祖,紅塵糾葛早早斷卻,此生唯求三寶大道罷了。”然而只是片刻,圓塵的臉色就恢復如常,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高僧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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