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泥路上走著,不多時繡鞋,下擺已濺滿了深黃色的泥漿,抱在小然子懷里的寶蓮覺了這一情況,指著慧珠藕荷色的繡鞋,歪著小腦袋道:“娘,鞋臟了。”氣息凝滯的眾人聽了,不由自主的順著寶蓮手指的方向看去,啞言了片刻,又各自回。
感覺眾多視線齊刷刷的看來,慧珠登時從震驚中醒過味來,不再自擾于真那聲“慧娘”的叫喚,抬著望了望幾步開外的那道筆直清瘦的背影,想起一路上真一言不的緊抿薄唇,就是適才寶蓮在涼棚里甜甜的喚了聲“爹”,亦沒換得真一個好臉色,仍是雙眼飽含微怒的看著她。
慧珠頭痛的不愿再想,側身捏了捏寶蓮歡快伸過來的小手,有些垂頭喪氣的亦步亦趨跟著真身后,上了青石臺階,穿過雨滴地的幽僻小徑,向庭院回去。
庭院門外,福貴早已帶著人恭候著,見真一行人回來,忙不迭上前行禮,至瞥見眾人身后稍顯狼狽的慧珠,眼神閃爍,即刻挪開視線。慧珠注意到福貴的閃躲,倒也不怪他,畢竟他真正的主子是真,而不是她,若真是算起來,真都還是她的主子,所以對福貴的全盤托出,她確實不在意。
心念間,已被丫環仆婦簇擁著回了繡樓,寶蓮讓榮嬤嬤引去照顧,她也被領到沐浴間沐浴更衣。
梳洗的時候,她動作較平時微有慢吞,其實這不過是她想拖延時間,好想出,一會兒面對真時該如何解釋。
收拾停當,慧珠不大情愿的來到上房,一進屋,就見真披了件淡青色帛衫靠臥在窗邊的矮榻上,閉目假寐。矮蹋尾上小祿子和陳在醫躬身侍立,見了慧珠進屋,忙打了個千兒道,“奴才請鈕祜祿福晉大安。”
慧珠剛跨進門檻的右腳一頓,掀開眼眸,正好與真投來的目光撞見,心里瞬間一涼,隨即扯出個笑臉,行至屋間,蹲安道:“妾請爺大安。”真似乎不喜慧珠的笑臉,不悅之情毫不掩飾的眸了眼慧珠,方闔眼吩咐道:“陳太醫你去給她請個平安脈,可是不妥。小祿子,你讓廚房去擺飯吧。”二人各自領命。
慧珠疑惑的行至真對面的椅凳坐下,把右手給陳太醫,并被陳太醫要求張開嘴,看舌苔顏色,后又喝了一盅有些酸味的清水,才見陳太醫起身向真稟道:“回爺,奴才查過鈕祜祿福晉未有異樣,不過奴才還是備了解毒水,以防萬一,請爺放心。”真滿意的點點頭,揮退陳太醫。
彼時小祿子已擺好吃食,慧珠忙丟開陳太醫診脈的原因,行至食桌旁,在真右手方坐下,細心周到的伺候真用響午,一屯飯下來,真只是默默的用著食,未置一言,因此,慧珠也不敢多言,唯恐多說多錯,反惹得真更不高興。可現在響午也用完了,真已經舒服的呷起茶水,小祿子也領著屋內仆從退下,還十分貼心的下了竹簾,真卻仍緘默其聲,看來是準備把她晾在一邊了。
屋室內裊裊白煙竄起,淡淡的檀香味隨著絲絲縷縷的煙霧散開來,縈繞一室清香。矮蹋方四扇扉半撐半掩,殘留的雨水順著屋檐漫過窗扇,不間歇的滴落下來,出清脆的聲響,“滴答滴答”的環繞耳旁。
若是平時,慧珠定會享受這靜謐的片刻,也做做隔窗聽雨聲的鴉事。然而此時此刻,慧珠的心不靜,神不寧,躊躇了許久,還是尋了由頭道:“爺,不知寶兒她好生喝藥吃飯了沒?妾想去看看。”真眉梢微動,眼也不睜的直接回絕道:“不用了,寶蓮已經服藥睡下了,你莫去吵醒她。”
慧珠看著真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撇了撇嘴,聲音盡量說的自然道:“是嗎?那妾過些時辰在去看寶兒。”真沒有吱聲兒,慧珠沉默了一會,只好又道:“這時日正是熱的時候,爺前月又剛帶著弘歷過來……嗯,妾想著,爺這月該是不會來的,免得招了暑氣。”
“哐”的一聲,真茶蓋合上,隨即睜開雙目,犀利的目光瞬不瞬的盯視前方。慧珠忽覺兩道懾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心下一驚,不禁抬頭迎上那道目光,卻見真已微瞇著眼睛,眼里冷光乍現,不由慧縮了下身子。
真凜冽的視線捕捉住慧珠幾不可察的顫抖,見效果達到,薄唇勾勒道:“若不是今日突然前來,我還不知道你竟然時常帶著寶蓮喬裝外出。”說到這,真噌的起身,兩步走到慧珠跟前,冷笑道:“我起初也知道你是帶著寶蓮出去,只是沒想到你膽子居然如此之大,混到市井農婦中去。這世上沒有不通風的墻,你堂堂雍親王府的側福晉,不知規矩,枉顧禮儀,扮成村婦行走鄉間,若是出了意外,你自己出了事是一回事,連著弘歷寶蓮也要跟著遭殃,弘歷他以后也別想要前程了。”
慧珠怔了怔,心里生出后怕,這三個月的愜意自在生活,竟忘了京城或是王府現下是一觸即的情形,倘若她行走鄉間野地的事傳了出去,指不定被說成什么樣子,連帶著弘歷寶蓮也會被戳脊梁骨。
真不容錯過慧珠面上些微變化,見慧珠已生悔意,怒意倒緩了幾分,可語氣仍是不大好的數落道:“京里都贊你是知規識矩的,想來都是看走了眼的。哪會想到你是這般愚不可及,自己想了辦法送了把柄去別人手上……你呢?還自以為聰明,扮成秀才娘子,四娘子啊?你以為別人不知道?宅院里送魚肉的小廝就不是那個村子的,是哪的?你可知道?”
面對真連番的質問,慧珠面無蒼白,尤其聽到送魚肉的小廝,讓她回想去小娟昨日還抱怨那小斯沒按時送魚來。念及此,慧珠倒退頭號步,穩住心神,急忙問道:“爺?那送魚肉的小斯是?”
真又緊了緊眉頭,沉呤道:“這些你不必過問,只要你不再喬裝農婦行走鄉間,倒也無事。”慧珠舒緩了口氣,靜了會心,也知是她過于恣意而為了,咬了咬下唇,欠身服軟道:“謝爺提醒,是妾疏忽大意了。”
真聽到“疏忽”二字,復又不悅,卻瞧慧珠似受了震驚,到了嘴邊的話還是咽了回去,重新踱道矮塌坐下,另說道:“還有一事,前日弘時的妾室平安產了一子,那是雍親王府的長孫。”
鐘氏已經平安產子了?聽真話里的意思,對這個長孫倒是重視。慧珠略思索片刻,回道:“妾知道了,鐘氏喜得麟兒,妾必準備賀禮送上。”真“嗯”了一聲,又詢問了寶蓮的耳疾,慧珠詳細的回答了,真起身說道:“今晚我不留這,唔,就這樣吧。”說著,就喚了小祿子準備離開。
臨到真行至竹簾處,慧珠忙出聲喚道:“爺,等一下!”真聞言止步,無言的望向慧珠。慧珠喉嚨有些哽噎,猶豫不前,真不耐煩的挑起眉頭,慧珠心一橫,孩子都生了兩個,哪來的這么扭捏作態,往前挪了幾步,小聲道:“爺今個兒屈駕裝扮成秀才,是為了幫著妾遮掩……那個,妾……謝爺不對。”
真聽著慧珠前言不搭后語的話,也沒做了相應的回答,反是說道:“后面幾月,我抽不開身,來的會少些。”說罷,撩簾離開。慧珠愣了會兒,還沒細想真這話,忙跟著出了屋,親自送真出了青石小徑。
回到屋里,心里膽怯的小然子、小娟二人也從茶屋回到了上房,又覷慧珠神色無異樣,知道真是沒有怪罪,二人是放了心。小然子更是笑嘻嘻回味了過來:“主子,爺那會突然出現,可是把奴才嚇慘了。尤其是想到爺那面無表情的模樣,雙眼直打顫。”話停了下來,往竹簾那瞅了幾眼,賊頭賊腦的繼續道:“主子,不過爺那身布衣百姓的穿著,還真是煞有其事,奴才遠遠瞧著,還真有幾分秀才的感覺,尤其是喚主子那聲‘慧娘’……”
說到這里,小然子似壯了膽子般,直起身子,嘖嘖稱奇道:“主子和爺還真像一對秀才夫妻,‘慧娘’‘艾四’……對,還有‘四娘子’。”小娟橫了小然子一眼,啐道:“爺那氣勢,怎能是鄉間秀才能比的,你沒看見,那還在調笑的農婦被爺冷眼一看,一個個禁聲的比誰都快。但……爺語氣淡淡的喚著主子慧娘的時候,還真唬了奴婢一跳,不過倒有幾分像秀才夫妻。”說完,二人對視一笑,又齊齊笑開。慧珠由著他們二人在耳邊嘰嘰喳喳說個沒停,思緒卻飄到那時,真一派嚴肅的出現在她母女面前,似輕似重的喚她“慧娘”……慧娘,我來接你和寶兒回去……
(這兩章確實沒啥子情節進展,不過后面章節很會快寫的,情節也會往前走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