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柔

第七十一章 后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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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押司又道:“都已當了三四年值,怎的還這般沉不住氣。”

那小吏哭喪著臉道:“謝通判逢八坐堂審案,今日正是十八,本來已經到了時辰,只不知怎的還未出來而已,要是叫他知道我私自做批捕文書,又順藤摸瓜,翻出那許多舊事,以他手段,我這差保不住倒是其次,怕是人也要被整得半殘!”

趙押司笑道:“哪里就至于了!天塌下來,我自給你頂著!實在不行,不是還有你爹么?”

一面說,一面摸了個瓷盞出來,給他倒了一杯茶,道:“嘗一嘗,今日你八輩子攢的口福——這可是建溪供的龍鳳團餅,若非北面動亂、當今南遷,這樣好東西,哪里能輪得到你我來吃!”

說著把那盞茶推到對面。

小吏哪有心思吃茶,卻只好拿了茶盞,復又踱到門邊去眺望外頭,翹首等那去探話的人回來。

趙押司見他模樣,十分不耐,又是嫌棄,然則想著這人族中在均州根深多年,其父也是個積年老吏,不好去動,便懶得再搭理,自慢慢閉目仔細品那舌根茶香余味。

一時屋中只有來回匆忙踱步聲,咂嘴聲。

約莫過了兩炷香功夫,終于聽得一陣腳步聲——前去問話那人大步踏得進門,滿臉惶急,急忙沖到屋內桌案便,道:“押……押司,那李訓不在監牢里頭!”

“你說什么?!”

趙押司手一抖,那盞托一個不穩,上頭杯盞竟是就手一翻,“啪”的一聲,落在地上。

上好的紺黑兔毫建盞,一下子摔成了幾片碎瓷。

然則趙押司卻無心去理會自己這心愛之物,只盯著對面人道:“什么叫不在監牢里頭?”

來人跑得全身是汗,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上下都翻遍了,當真沒有那李訓。”

“不曉得去看收押冊嗎?!”那小吏質問道。

來人道:“收押冊上也沒有——昨夜今日,乃至前日,我親去翻了好幾回。”

他說到此處,聲音也有點發顫起來:“不獨如此,便是吳二他們幾個也不見了蹤影,我著人去問,都說……”

“都說什么!”

這一回不單那小吏催問,便是趙押司也顧不上失態,大聲催了起來。

那人被這樣一逼,卻是把聲音壓得更低,道:“聽聞一大早,吳二他們就被謝通判給叫進了后衙,眼下還未出來……”

他說到此處,忍不住咳了個驚天動地,也不知是跑的,還是心中慌亂,竟岔了氣。

原本一直鎮定得很的趙押司,這一回的面色也有些難看起來。

只他究竟積年老吏,老于成算,當即道:“先著人去后衙里頭好生打聽一回,看吳二他們幾個究竟在何處,怎的還不出來,在里面做的什么事情。”

又道:“再去打聽李訓下落——十有八九也在后衙里頭,只不知道那謝通判是個什么想法。”

他嘆一口氣,道:“愛官不愛財,這樣人最難打交道,只怕他想要那這事情殺個威風出來,那便麻煩了。”

又問那小吏道:“當日傅大送了你多少?”

那小吏縮了縮脖子,道:“押司問這個做什么?”

趙押司冷冷瞪他一眼,道:“這個時候,你我保命要緊,你還瞞著作甚!”

小吏只得道:“送了八百貫錢……”

又警惕道:“怎的,不會要我吐些出來罷?”

趙押司冷聲道:“若你聰明,此刻便把錢全給他送回去,當然,吐不吐是你的事,若是自你這一處出了事,那傅大拿你攀咬,卻別怪我不念舊情!”

又道:“八百貫錢,確實不少,你自回家尋你爹問,看要不要留罷。”

一面說著,一面卻又打鈴叫人進來,當著那小吏的面道:“去我府上,叫夫人去庫房里把那排在丁三十九的格子里東西全取出來,給傅大府里送回去,另有我書房甲二格子里頭的地契同房契——就是金刀巷那兩處——也一并給傅大送回去。”

那小吏聽得暗暗咋舌,又有些不滿。

他原覺得自己分得八百貫,已是十分多,眼下一比,卻發現同傅大送予這押司的相比,九牛一毛都不算!

干那最臟最累活的是他,分那最少銀錢的卻也是他!

此刻竟還要全數吐回去!

趙押司卻沒有去管他在想什么,交代好了,便又轉頭過來,催那小吏道:“你還在此處做甚!趕緊出去,把那自稱與那李訓訂婚的趙家女穩住了,不要叫她惹事。”

小吏惱道:“我若曉得怎么將她穩住,還來此處問你做甚!”

他還要抱怨,卻聽得外頭一陣腳步聲,不多時,就聽得有人在外頭敲門,叫道:“趙押司。”

那人推門進來,道:“趙押司,謝通判有請。”

剛說完,見得一旁那小吏,卻半點沒有吃驚的模樣,只松了口氣,道:“原來你也在,正好,謝通判有事也要尋你——一并來罷。”

此處趙押司同那小吏心中發虛,準備去往后衙。

而另一處,前衙當中,趙明枝等了片刻不見人出來,又看外頭天色,不想再做耽擱,正要起身出門,剛把那門一推,卻見外頭站著一個年輕小吏。

其人伸手正要敲門。

那吏員個子不高,相貌普通,只是見人帶笑,十分和氣模樣。

他見得趙明枝,便問道:“是趙姑娘么?”

趙明枝訝然看他。

那吏員指了指對面廂房,道:“我方才在彼處坐著,聽得你說話,因也覺得奇怪,便把此事同謝通判說了——通判眼下要見你。”

又讓開兩步,道:“隨我來罷。”

趙明枝雖覺奇怪,卻并不猶豫,抬腿便跟了上去。

光天化日,州衙之中,便有什么陰私事,也不敢胡來。

況且外頭還有平安鏢號人守著,一旦有事,自會來要人,再有不妥,自己方才也留了信,托他們屆時往蔡州去送。

兩人繞過幾間公房,竟是徑直上了前衙一處偏廳。

那偏廳里頭一張大桌,桌后坐著一人,約莫三十歲,身著官服,面白無須,相貌生得不錯,但嘴唇很薄,表情也有些嚴肅。

他見得趙明枝,上下打量一眼,半晌,復才問道:“便是你與李訓定了親?”

趙明枝點頭道:“正是。”

那人神情頓時變得有些古怪,又問道:“他早已去你家下了聘,兩邊六禮也走完了?”

趙明枝只覺此人問得奇怪,卻仍舊一口咬定,道:“正是。”

又問道:“不知那李郎君現下正在何處?”

那人猶豫一下,卻自站起身來,道:“既如此,你便隨我來罷。”

一面說,一面在前頭帶路。

兩人一前一后,走了盞茶功夫,竟是直接進了后衙。

等到得一間房舍外,那人忽然站定,回頭同趙明枝道:“你在此處稍待。”

語畢,上前幾步,推門而入。

隔著一重薄窗,趙明枝聽到他在里頭問道:“李二,你甚時定了親?有個姓趙的女子,正在外頭找你……”

里頭半晌無人應答,俄頃,大門自內而開,一人從中大步踏了出來。

其人身量極高,眼睛極黑亮,雙眉甚濃,眉眼間卻又難得焦急。

一出門,他便一眼望了過來,正與趙明枝雙眸相撞。

“趙姑娘。”

李訓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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