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舵口不遠的茶館里依舊人聲鼎沸,有不少南來北往的客商已經滯留在烏支縣小半個月了!虎子隨意尋了一個散座坐著歇腳,要了壺滾熱的烏龍茶小口品嘗,實際是豎著耳朵專心聆聽各路茶客們的對話。他墨跡了約莫半壺茶的功夫,對自己想要探聽的消息有了幾分底,這才招手喊伙計過來結賬。那茶館的伙計甩著汗巾疾步前來,弓著腰站在虎子面前連連點頭道:“嘿!小虎爺,您別跟這兒客氣了!咱東家都交代了,讓我給您家單獨開一個賬本來記賬呢!就這么點零碎茶資,月底一塊結就是了!您有啥事兒要忙,還請自便,不用擱這兒耽擱功夫!”
“我也不過是隔三差五才來,你們東家如何就認得我了?”虎子頓住搜錢袋的手,眉頭高挑地瞪著那伙計輕聲道“這就敢讓我記賬,也不怕我就此不會來了么?這可稀奇,你們東家還當真是個好相與的!”
“您說哪兒的話呀!”那伙計臉上笑成了一塊軟蛋攤餅,卑躬屈膝地連聲道“別人不知道,咱東家還能打探不到消息么?咱這茶館和尋來客棧也算鄰里鄰居,您如今是那尋來客棧的新東家,往后還得靠您多照應咱的生意呢!就這么點茶水錢,咱東家也請得起!嘿嘿,您放心,我可沒在外對人胡學嘴!”
聞言,虎子不由自主地皺緊了眉頭,猛一伸手擰住那伙計的衣領低聲道:“你適才說話那么大的聲兒,還說沒在外對人胡學嘴?!你還怕沒有嚷嚷的眾人皆知呀?!我可告訴你啊,若是要照顧你們家茶館的生意,這事兒好說,但我還不想對外宣揚尋來客棧東家易主的事兒,記著啊!千萬別對茶客們亂嚷嚷!”說著,他從衣袖中搜出幾個銅板塞進那伙計手里,就手丟開了他的衣領。
只等那茶館的伙計喜滋滋地摟著賞錢走沒了影,虎子又端身坐了回去。他隨意從茶桌上揀了一顆鹽水花生扔進嘴里慢慢嚼,摸著下巴沉心想道,這伙計的話倒是及提醒了自己!若說不算八娘九娘的一包鮮買賣,同尋來客棧相鄰的飲食業商家。其中成最成氣候又的也就是這個茶館了,卻不知這茶館的東家又是何方神圣?冷不丁就把自己的底細給摸了個一清二楚,當真不知是敵是友!
要說這茶館里賣的茶水和點心都沒啥稀奇的,最好的茶也就是自己面前的這壺極品烏龍了,茶點的配給更是普通尋常,除了瓜子花生和蠶豆,也就是讓人頂餓的花卷饅頭菜包子,居然連個像樣子的點心都不曾見到,比北街口那個小茶館還要差上一截!能有如今的紅火生意,怕也不過是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的好位置把!恩……仔細想來。還真有些讓人摸不清頭腦……
沉心思慮了一番,虎子干脆又招手喚來那個伙計,擺出一臉親切的微笑輕聲道:“既然東家如此客氣,不知何時有空,同我會晤一番可好?你看。咱們鄰里鄰居的,以后有的是打交道的日子,我卻從來也未得見你們東家一面,著實是失禮!小二,這樣吧,你安排安排,等你們東家有空了。就來尋來客棧只會我一聲!你看咋樣?”說著,他又掏出幾個銅板夾在手指縫里摸玩,只讓那伙計笑得見牙不見眼,樂呵呵地接口道:“小虎爺,不是我說,您家可真是一等的大方體面人。比尋來客棧的老東家要貴氣多了!”
一來二去又耽擱了片刻功夫,虎子放下見了底的茶壺,并沒讓伙計再來兌水添茶,只抖抖衣袖端起身來,不緊不慢地朝茶館的后門處走去。就在虎子看不見的某一處陰影中。一個身子略有些佝僂的上了年紀的人正默默地端詳著他的背影,一路目送著他邁出后門,這才停下手中轉動不停的玉核桃,幽幽嘆了口氣。
虎子一出后門,還未走兩步,抬眼卻見一頂輕蓬小轎子停靠在尋來客棧的大門口。因天氣熱,人工不好請,改建酒樓的進度十分緩慢,且后廚又是酒樓的重中之重,因此足足耗費了小半個月,酒樓的后廚才初見規模。虎子和夏如實都覺得與其閉門造車,不如讓尋來客棧照常營業,橫豎也沒到大動工的時候!不過近期江面上委實有些不太平,上門來住店的都是些滯留在烏支縣的行腳商,而且幾乎全都是未曾帶著妻兒老小的男人家!
這可稀奇,眼見這小轎的側簾上罩著碧綠垂紗,怎么看其中都應該坐著夫人或小姐,卻也不知是哪路來客?此時敢從江面上走到烏支縣且又帶著妻女的人當真還沒多少!虎子不由自主地起了幾分好奇心,慢悠悠走到那小轎側面隨意探了一眼。卻見坐在扶手前的轎夫虎生生地抬起頭,瞪著他怒道:“放肆!你是哪里來的登徒子?明知轎子里是女客也敢探頭探腦,看我不挖了你的眼珠子!”
虎子嚇了一跳,忙拱手垂頭道:“得罪得罪!我并非故意騷擾,其實我也是在這客棧中當差的人,不知是哪位夫人小姐要住店?我好給安排個清凈避人的上房!”聞言,那轎夫這才認真地打量了虎子兩趟,見他衣著不俗,年紀輕輕氣態穩重,與其說是這客棧的掌柜或管事……倒不如說更像一個見過世面的少東家!
畢竟也算是個有眼色的人……那轎夫收斂了幾分爆脾氣,直起身來拱手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了,還請原諒則個!剛剛我讓小廝進去尋你們掌柜的要上房,偏偏尋不到合適的!您看……不瞞您說,咱們老爺晚一步到烏支縣,如今只有二夫人帶著小姐和小公子,若是真能踅摸個清凈上房,那就太合適了!”聞言,虎子摸著下巴想了想,心道,這一樓的上房已經封了一半,僅有的幾處住的都是男人家,讓夫人小姐住著委實不太合適……
還沒等他想出最穩妥的辦法來,就見一個身穿素長袍,三十多歲的男子如同見到救星下凡一般朝他擺著手匆匆而來,這一位便是尋來客棧的前任東家。姓呂,如今在虎子這個新東家手中當差就任大管事一職。呂管事疾步而來,抹著半頭大汗對虎子連聲道:“東家,這位貴客要清凈上房。我尋來尋去也沒個合適的地兒……如若不然……”他又湊到虎子耳邊悄聲道“如若不然就把三樓偏西面頂中的那個新房間先挪出來用?橫豎家伙什都是布置好了的!”
聞言,虎子眼前一亮,擺擺手對呂管事連聲道:“我看也就那個房間最合適!不過除開西面以外,北面和南面的木欄門皆要落鎖,免得閑雜人等打擾了貴婦人和小姐的清凈!”語畢,他又轉身朝向那轎夫的后方垂頭輕聲道“不敢相瞞,咱們客棧正在重建翻修,原本上好的房間都在一樓,三樓皆是丁子號的下房,但我打算這次本就打算把上房都挪移到三樓去!如今三樓恰好新建起一處清凈上房。只要將其余的下房阻隔開來,便也算得用!敢問夫人可愿屈尊小住幾日?”
只見那轎子側門上的綠紗直直下垂,轎中也并無人聲響動,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聞一個清脆的女音悠然而起——“既然左右也尋不到合適的上房,罷了。就先去三樓瞧瞧吧!”話音未落,卻見那綠紗陡然掀起,打頭探出一個大丫鬟俏麗白皙的嬌顏。那丫鬟目不斜視地下了轎,將綠紗高高打起,伸手扶著一只雪白嬌嫩的素手,待那手的主人提著裙子邁下轎,唯見發髻間一支金鑲玉的荷花浮葉環蔓簪子在刺眼的陽光照射下硬生生晃花了人的眼!
虎子和呂管事不由自主地垂下頭。虎子錯眼瞧見一對極為精致的象牙白繡花鞋在自己面前一晃而過,又很快就被如水的裙擺遮得嚴嚴實實。很快,又有另一幅罩著輕紗的緋紅色裙擺跟了過來,那丫鬟這才輕聲開口道:“東家,咱們夫人都候著了,你還不快讓人領路去上房?”
聽到囑咐聲。虎子這才悠悠抬頭,入眼只見一個身姿嬌柔的貴婦人正一臉淡淡地對著自己點頭,夫人身邊站著一個垂頭掛耳的年輕小姐,估摸也就十一二歲的年景,雖額頭白皙如玉。但也委實看不清眉眼。夫人手中還抱著個二三歲的小少爺,就跟個粉團子似地玉雪可愛。
不對,這絕然不是一般的商戶女眷,怕是非富則貴……虎子心中一沉,忙又撇開眼,對靜候在一旁不敢隨意出聲的呂管事囑咐道:“我來領著夫人去上房,呂管事去讓茶水間準備一壺茉莉香片、一碟干果和一盤水果!點心另去南街的大點心鋪里采買,快去,莫要耽擱!”
“這……”呂管事咧了咧嘴,無奈地攤手道“城中都傳江北名將吳將軍不日要到訪烏支縣,雖說如今水面上眼見著還不太平吧……但旁人總想著有備無患,那城南的如意齋每日一大早開門就被人搶光了精致茶點,怕是有不少人都想著尋門路巴結吳將軍呢!東家,你倒是讓我去哪兒踅摸好點心去?”
聞言,虎子還未開口接話,卻聽見有人噗嗤一笑,他一臉茫然地轉過頭,只見那原本規規矩矩呆在母親身側的小姐正捂著自己的嘴,臉上的笑意還未散。虎子不知何意,也懶得多想,他想著不如自己去后廚親自做幾道點心來待客也好,正要吩咐呂管事派人去清理剛剛建成沒多久的大廚房,卻見一個人影從斜刺里疾步而來,再次打斷了他的話頭。
只見來的是一個慈眉善目的婆子,她手中拽著一條讓虎子十分眼熟的皮毛小披風,湊到那貴婦人身邊呲牙笑道:“二姨娘,您瞧瞧看,好歹讓我給買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