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芽兒黏糊得慌,不論劉娟兒如何好言相勸也不肯走!劉娟兒無法,只得帶著豆芽兒躲進了食材庫,一路不停嘴地輕聲囑咐道:“今兒做喜宴的大廚都是特意從外縣尋來的,若是做得好,咱們就打算聘請為酒樓的大廚。你看看就得了,可別聲張!這事兒吧,說出去也有些不太地道么不是?”
“這樣啊!那我一定不出聲!喲!白先生也在這兒躲著偷看呀?!”豆芽兒陡一見到端身坐在一側墻壁前的白奉先,依舊沒幾句好話,一開口就氣得他險些滑坐在地,不禁板著臉低聲斥道:“來者是客,哪有如你這般沒臉沒皮硬要跟在小姐身邊的?我們為了正事連口熱飯都沒吃,這會子哪里還有功夫顧著你?你還是去喜宴那頭候著吧!也不怕你的母親不見了你會心急?”
糟糕,又杠上了!怕是還有得嘴仗要打……劉娟兒無奈地嘆了口,果然見豆芽兒抬起小下巴不依不饒地回道:“哼!我娘才不急呢!娟兒姐姐的娘才該急了,又見你這個外男借著正事的由頭親近娟兒姐姐!哼,你才沒臉沒皮呢!”白奉先一噎,覺得自己跟個小女娃計較未免也有些不得體,只“哼”了一聲便扭過頭去。
坐在白奉先身側的虎子不耐煩地對劉娟兒和豆芽兒招了招手,又低下頭去,他正借著掛在墻壁上的一盞油燈覷著眼仔細查看手中的紙頁。劉娟兒拖著豆芽兒來到虎子身邊,也摸索著坐上一個圓凳,借著微弱的光線湊頭朝虎子手中探了兩眼,見那紙頁上簡單地寫著四個人的名諱和一些體態描敘。
豆芽兒見劉娟兒和虎子都看得認真,便也沒多話,只在屋內轉了一圈,尋來個小箱子擱在劉娟兒身側坐好。此時劉娟兒恰好看到紙頁上的頭一個人名——“李幺三,高瘦,三十來歲的漢子。臉長無須,自稱魯菜廚子。”照著這段簡單的描敘,劉娟兒抬頭朝墻縫里張望過去。這個墻縫還是特意為了今天選大廚鑿出來的,虎子揮動斧頭鑿墻的時候讓劉娟兒心疼了好久。但更令她心疼的是。虎子足足鑿了三道墻縫,只為能看得更清楚的一些。
劉娟兒湊近墻面,覷眼一瞧,只見隔壁的大廚房內燈火通明,所有人的身形和動作都被照得纖毫畢見。這一看不打緊,劉娟兒大大吃了一驚,因為她分明看到呆在廚房內忙活不停的一共有四個人,居然還是兩男兩女!
“這可稀奇!太難得了!”劉娟兒忍不住低聲嚷道“夏叔也太有本事了,連女大廚都能踅摸得來!”
虎子不滿地瞪了她一眼,抖著手中的紙頁輕聲道:“你小點兒聲!女大廚有何不可?你不就是個廚藝高超的小女娃么?!快瞅瞅這個李幺三的手藝如何!”被虎子兇了一句后。劉娟兒吐吐舌頭,開始認真觀察,很快就在四個人中找到了李幺三。果然如同夏如實的描敘一樣,這個三十多歲的漢子臉很長,可謂是一副馬臉。模樣到勉勉強強并不難看,但看其嫻熟的刀功,倒真有幾分大廚的架勢。
三人屏聲靜氣地仔細探看了一番,劉娟兒突然抬起頭,偏著臉對虎子輕聲問:“竹筍炒肉是魯菜沒錯,但是下鍋前筍絲是要先過水的嗎?我咋不記得還有這道道?虎子哥,你記得么?白哥哥。你呢?”聞言,白奉先和虎子同時抬起手摸著下巴,雙雙擺著一臉沉思的模樣開始低聲議論。
“魯菜源遠流長,其中上品以宮廷菜和官府菜為佳,細致些的做法倒并不稀奇!至于地道不地道,怕是也得嘗過之后才能定論!小娟兒。如若我沒記錯,魯菜理應是刀功細致、調味純正平和,卻為何得見這廚子用了許多蒜末和蔥花?這是何道理,難道就不怕口味過重?”白奉先如是問。
“我覺著吧,瞧著架勢是有。但咱們可備了些金貴的野生猴頭菇呢!我咋見他瞟都不瞟一眼?如奉先所說,莫非他就不想賣弄手藝做幾道官府菜色出來給咱們開開眼?這四位進廚房之前可是從來沒照過面的!即便是想不到咱們有考驗他們的意思,但既然都是大廚,總得爭個先吧?!”虎子如是說。
劉娟兒沉心思慮了片刻,又扒拉著墻縫看了半天,過了許久才扭頭笑道:“我覺得這還真是個魯菜師傅!瞧那刀功多細致呀!白哥哥,魯菜中的大眾菜色最能善用蔥香蒜香和醬香!且自有一套烹調法子,定然不會讓人有重口的感覺!而且你看他只用一些普通的食材,并沒用野生猴頭菇!我覺著吧,其一,是因為咱們并沒有備著上好的高湯,普通高湯襯不出猴頭菇美妙的原味。其二,他怕是看到今日的來客并非顯貴,是以打算就做些魯式家常菜,但手法卻地道得很呢!”
聞言,白奉先和虎子都覺得她言之有理,正在考慮要不要留任這位大廚,卻聞食材庫的門外突然傳來一聲磕響。劉娟兒聞聲而笑,偏偏頭對豆芽兒低聲道:“這是送大廚的手藝來給咱們品嘗了,你去幫著接菜進來吧!”豆芽兒用力點了點頭,提起裙擺一灰溜兒沖到門邊,很快又端著一盤熱乎乎的菜肴轉了回來。
“喲!竹筍炒肉,百花大蝦!”劉娟兒也不客氣,舉起筷子就飛快地嘗了兩口,瞇著雙眼連聲笑道“得!真地道!果然沒走眼!哥,這個大廚可以定下了!”虎子和白奉先也嘗了兩口菜,只覺得不論是擺盤還是味道都算上佳,便也雙雙附和著點了點頭,很快放下筷子又朝墻縫里看去。
第二位乃是“應祥如,二十來歲的女子,矮胖,自稱家常菜好手”,這便是兩位女大廚之其一,劉娟兒看得真真的,這女子面容溫和,皮膚白皙,看雙手卻有些粗糙,穿著一身樸素的粗布衣褲,確實有些矮胖,卻讓人觀之可親。
家常菜……劉娟兒摸了摸下巴。心道,家常菜的范圍可太廣了!這位難得一見的女大廚不會以為隨便炒個青菜燉個肉就能交差了吧?!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白奉先和虎子忍不住相視而笑,劉娟兒臉上也松快多了。那位應祥如做菜的手腳飛快。炸丸子一次性就炸了不下上百個!而后又配以蘑菇木耳和黃花菜燒出了一道道又好看又體面的流水席常用菜色!用不完的肉丸子,又配著魚糕肉糕和鵪鶉蛋筍片做出來十幾碗“全家福”!最后又用剩下的十來個丸子配著蛋花和紫菜冬瓜打了一大鍋湯!劉娟兒忍不住低聲贊道:“只有這一位是來做流水席的!剛剛的魯菜師傅若是大廚,她可當是一個聰明的二廚!”
“不錯!娟兒,我也看出來了!酒樓的大廚都是為特色風味菜掌勺的,但這二廚也必不可少呀!若是有普通人家想來酒樓開開葷,二廚的菜又實惠又踏實,可不正合適呢?!娟兒,這個女師傅的菜不用嘗,我決定定下來了!”虎子喜滋滋地搓著雙手,似乎為這次一回就能順利選到大廚和二廚頗有些得樂!
但門邊還是傳來一聲磕響。豆芽兒不用人提醒就沖過了過去,端回來一大盤熱乎乎的燒肉丸子。白奉先搶先嘗了一個,點點頭輕笑道:“肉丸勁道入味,足矣應付要求不高的食客,大虎兄的決定并不魯莽!”
這盤肉丸子最終都入了豆芽兒的肚子。劉娟兒連嘗都沒來得及嘗就又趴在墻上仔細探看起來。剩下的兩位一男一女,男的乃是“顧陸凡,中等身型,三十來歲的粗壯漢子,自稱西北名廚”。西北菜系一向是以牛羊肉為主,以山珍野味為輔,劉娟兒眼見那個自稱西北名廚的漢子正揮刀剁羊肉。心中不免有些期待!要知道她最希望的就是能踅摸到一位擅長西北菜系的廚子,因為家中的羊群養得十分健碩,肉質細密,口感上佳,但烏支縣卻少有人欣賞羊肉!這也不過是因為縣城中少有得人青眼的羊肉菜色罷了!
看著看著,劉娟兒逐漸皺起了眉頭。不等她開口,卻見豆芽兒頭一個撲到她身邊低聲道:“這是算哪門子的西北名廚啊?!這個人做的葫蘆頭一點兒都不地道!娟兒姐姐,你別瞧了,葫蘆頭壓根不是他那么炸的!你若是想要一個擅長西北菜系的大廚,我現在就能推舉一個絕佳的人選!”
聞言。三個人都驚呆了,劉娟兒一副膛目結舌地模樣一瞬不瞬地瞪著豆芽兒,卻見豆芽兒抬著小下巴嬌聲道:“就是馬幫的千里叔!他打小就開始給馬幫做飯,可做的一手好菜呢!別說是葫蘆頭,便是生羊滾湯和鹵馬肉這樣大受歡迎的西北風味,樣樣都拿得起放得下!我爹娘新開的酒坊里就帶著賣這些熱食,賣的可好了!你娘親不是也去買過么?莫非你沒嘗到?!”
“鹵馬肉我們倒是早就嘗過了……”白奉先皺著眉頭摸了摸下巴,一臉猶豫地對劉娟兒輕聲道“但依我所見,還是莫要先下定論,且嘗嘗看吧!馬幫的馬千里也可過后再請上門來露兩手,適時再做定論也不遲!”
“哼!我就知道,我說啥你都不信,是不?!娟兒姐姐,你信我還是信白奉先?”面對豆芽兒怒氣沖沖的小臉,劉娟兒當真是為難,只好拍拍她的手背安撫道:“你別急,咱們這不是還沒試菜么?”她話音未落,又聽到門外傳來一聲磕響,豆芽兒如風一般沖了過去,轉回來時已擺出一臉得意洋洋的笑容。
只見豆芽兒隨意從盤中揀了個葫蘆頭擺在劉娟兒面前,一邊搖頭一邊嚷嚷道:“瞧瞧,連個形狀都炸得不對!娟兒姐姐,你就別猶豫了,這個人可用不得!”
劉娟兒干笑了兩聲,依舊揀起一個葫蘆頭咬了一小口,這道菜原本是用白腸裹著新鮮羊肉入鍋油炸而成,劉娟兒卻吃出了一嘴的臊味,忙吐了出來,擺著手連聲道:“豆芽兒的眼毒,這個人是不成,怕都是自己吹噓出來的名聲!”
見劉娟兒的小臉都皺起來了,虎子和白奉先都懶得去嘗那盤葫蘆頭,虎子抬起食指點在顧陸凡的名字上輕輕一劃,決定了他被拋棄的下場。
最后一位女大廚,卻也是劉娟兒最為好奇的一個人物。因為紙頁上分明寫著“無名,女,湯”。不知為何,竟連個描敘身型特征的詞句都沒有!
劉娟兒趴在墻上仔細一看,只等其余三位大廚都做的差不多了,開始散開來四處走動,才露出一個女子高挑纖瘦的背影。劉娟兒驚訝地張大嘴,只見那女子年約二十歲左右,梳著小螺髻,發髻上斜插著一根白玉竹節簪子,耳垂上米粒大小的銀耳釘閃閃發光。她穿著月白色的樸素襦裙,只看背影就知道長得不錯。
那女大廚一直靜靜地端立在灶頭前,面前擺著五六個倒扣起來的大湯碗,劉娟兒覷眼一看,恰逢她轉過半邊身子,露出一副冷冷的清麗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