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看來,康熙在親征的半路上生病以致于不得不回鑾,和佟國綱的陣亡是兩碼事,但其實兩者之間卻是有因果關系的。
這次出征,康熙所選定的指揮陣營,堪稱是豪華之極,王公、國戚、重臣、驍將,啊,對了,還有皇子,幾乎可以說是各個領域的重量級人物全都匯集在此了,但豪華是豪華了,重量也夠重量,可這些要緊的大人物們,之間卻是互有別扭、貌合神離、很難配合到一處的,不過康熙對此并不擔心,因為他是要“御駕親征”的,他很自信,有自己壓在那兒,這些人是不敢放肆太過的。
康熙的自信是有道理的,只是他卻忘了一句話,那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又或者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康熙是想了這個,又考慮了那個,卻偏偏沒想到自己會病在半路上,開始他還強忍著,后來病情卻是變得嚴重了,這才聽從了臣子們的請愿,提前打道回府,留下了這一班各方勢力繁雜的精英們讓裕親王福全頭疼不已。
福全是個老實人,其實就即便他不是個老實人,這一班“帝國肱骨”們也不是他能節制得了的,更何況他也確實是個老實人,于是這場戰,他這個撫遠大將軍打得就很有些悲摧了,身邊的聲音太多,掣肘的人也太多,明珠和大阿哥與索額圖不對付,又想著要拉攏佟佳氏一族,佟國綱和佟國維兄弟倆雖然暫時還沒有攙和皇子相爭之中的意思,但佟國綱和索額圖之間卻也有些別扭。
康熙二十八年,佟國綱與索額圖一道被康熙派去與俄國簽訂了《尼布楚條約》,旨意上使團人員的排列順序先是“領侍衛內大臣、議政大臣索額圖”,然后才是“內大臣、一等公、督統、舅舅佟國綱”,這讓一向驕橫慣了的佟國綱很不滿,不管不顧的在各方面都顯出比索額圖更尊貴一等的派頭,其余使團人員及沿途所遇的蒙古王公們對他也確實比對索額圖更恭敬些。
索額圖也知道佟國綱是性子上來、連康熙的面子也不給的主兒,自己現在雖權傾朝野,可若跟他頂起牛來,只怕還是不會有好果子吃,所以面兒上的態度也是一派謙恭,但心里的郁悶卻是存下了,這次出征,又眼見著明珠和大阿哥卯著勁兒拉攏佟佳氏哥倆兒,這不滿就又添了一層,于是借著職務之便就難免下了些絆子。
索額圖這邊下了絆子,大阿哥又素來與福全不相和協,對福全的將令置若罔聞或是逕自行事的情況那是常有,又有朋春選錯了地方撂腳,于是一場本來是牛刀殺雞、大材小用、諸多精英圍捕一只草原狼的必勝之戰,等真正打起來的時候,卻顯得玄玄乎乎,布置好的戰局也弄得七零八落,如果左翼再頂不上去的話,只怕是軍心就要散了。
佟國綱平時犯混歸犯混,但在要勁兒的時候,也是真能頂得上,他不只是叫隊伍往上沖,自己還身先士卒,結果很不幸的被鳥槍擊中,壯烈陣亡。帶領火器營的佟國維看到兄長中彈而亡,自然是激憤至極,但到底還是忍住了沒有硬拼,而是先巧妙地由山腰繞到敵后,然后身冒矢石,沖入敵陣,而這時候其余各處的兵力也跟上來了,這才算是將敵眾擊潰了。
本來是想帶著自家的班底精英們去耀武揚威一番的,結果卻因病不能參與,決定回鑾讓太子和三阿哥來接,結果兩個兒子卻均是沒有一點憂戚之意見于詞色,而一場板上釘釘的勝利,卻費了這么大的勁兒,還賠進去了一個舅舅,康熙的郁悶懊惱就別提了,只是為怕影響士氣,也怕皇貴妃知道了受不了,康熙下死令封住了消息,又將本來是想讓他經些事、見些世面、并立些軍功,結果他卻在那里礙事的大阿哥召了回來,諭旨中的措詞也沒客氣,直接說“禔聽信小人讒間之言,與撫遠大將軍和碩裕親王福全不相和協,妄生事端,私行陳奏。留駐軍前,必致僨事。著撤回京。”
撤回了大阿哥,前線的亂局雖有所收斂,卻依舊不太消停,至少佟國維對索額圖的意見就大了去了,明珠也借機跟著煽火,索額圖在佟國綱陣亡的時候,也覺得事情鬧大了,一時有些驚慌,但隨后就緩過來了,反正那場仗許多環節都出問題了,誰也不可能有憑據說,佟國綱的陣亡就一定是自己所為造成的。
在各方勢力的糾結中,這場仗總算是打完了,結果是勝了沒錯兒,也摧毀了噶爾丹的勢力,但可惜的是,沒能置噶爾丹于死地,反而讓他大搖大擺的跑了,這讓康熙的惱恨又添了一層,放虎歸山,縱使這虎的元氣已傷,到底也是后患,將來少不得還要為此耗費人力、物力、財力,再想到皇貴妃聽說佟國綱陣亡消息之后,又不知身子會壞成什么樣子,康熙心里就沒太有好氣了。
但是再沒好氣,后續的事兒卻還是要處理,對迎接迎佟國綱的靈櫬之事,因著皇貴妃的關系,康熙本來也打算派四阿哥去的,見他來請旨,聽他說起皇貴妃講過的佟國綱待她的種種好處,再看到他滿眼滿臉掩飾不住的擔憂之色,康熙也不由得跟著嘆息了一番,再想到太子和三阿哥去迎自己時,對自己病癥居然毫無憂色的樣子,更覺得眼前的這個兒子可親,于是很痛快的就準了他的要求,并派了大阿哥與他一同前往,雖然怒其不爭,到底也是自己的兒子,說到底,佟國綱的陣亡,大阿哥在其中也是有一定責任的,讓他去迎靈櫬,也是有讓他與佟佳氏家緩和關系的意思。
訥敏對康熙如何幫大阿哥做人,并不感興趣,那就是一塊提不起來的豆腐,除對福金還算不錯之外,再就沒什么能讓人看上眼的長處了,要不是有明珠幫襯著,就憑他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對太子構成什么威脅,實際上到最后太子也不是敗于他手的,反倒是他興奮過了頭,自行蠢招,把自己給墊了進去,枉費了康熙還為他去設計了福全。
裕親王福全這場仗打得實在是憋屈之至,雖然身為撫遠大將軍,其實卻根本不能令行禁止,康熙弄來的這幫人,是既不省心,也不省事,共同協力就不用說了,能不互相掐架那就是不錯,對他發出的將令,也是陽奉陰違者有之,不管不顧者亦有之,打頭的就是大阿哥。
康熙是一向要求自己的兒子對福全要有禮的,可是大阿哥仗著自己皇長子的名頭,連太子都不太放在眼里,想著要去爭上一爭,就更別說這個伯父了,在康熙面前,他還會裝裝樣子,康熙不在了,他自然也就放開了,而有他這么一帶頭,福全的將令就更難施行了,弄得福全心里窩的全是火,索性將大阿哥的諸般行為全都記錄了下來,準備回來向康熙稟明。
康熙這次也是真生氣了,在將士們班師還朝的時候,他下旨讓福全在朝陽門外聽勘,這還是他第一次如此對待自己的哥哥,而在讓大臣們著手調查福全指揮調度是否得當的問題時,康熙又告訴大阿哥,如果你的話與裕親王稍有異同,則“必置汝于法,斷不姑容。”
大阿哥雖然不聰明,卻也并不很傻,更何況他的背后還有一個精明非常的明珠在,所以康熙這話里面的暗示之意,他聽明白了,也照著去做了,在調查到他的時候,只說了一句:“我與伯父裕親王供同。”很“大方”的將話語權甚至自己的性命處置權全都交予了福全。福全自然知道如此“大度能容”的話絕不是大阿哥能說出來的,正因為他知道,所以在聽了大阿哥這話,他立刻感動得流下淚來,俯首良久,嘆了一句,“我復何言?”就將全部責任擔了下來。
其實康熙如此設計福全,是為大阿哥,也是為了大局,此次出征的調度失策,已經是不爭的事實,其中涉及的人員不少,又很有些身份和地位,如果任由他們互相推托、互相指責,那勢必會造成很長一段時候的混亂,而如果既是主帥又是皇上兄長的福全認了罪,那其他人也就不會有太多話了,所以,康熙讓大阿哥那般說,是有為大阿哥免除責任的意思,但也是在向福全示以兄弟之情,福全雖老實,卻比大阿哥更能體會圣意,于是就有了將責任全部擔下的事兒。
福全認了罪,被罰撤去三佐領,又與簡親王雅布一道被罰俸三年,還與常寧一道被罷議政,同時被罷議政的還有索額圖、明珠、蘇努、喇克達、阿錫坦、諾邁,而剛失了兄長的佟國維也沒能幸免,至于降級的、罰俸的,那就更多了,革職的也有。就這樣,本來是想去立軍功的,仗也確實是打勝了,可最后卻是能不被處罰都算是幸運的了,不過,罰了這么一堆,獎的也不是沒有,被定為頭等軍功并獲得嘉獎的,是佟國綱所率的左翼交戰將士,以及佟國維所率的火器營官兵。
訥敏的大哥星輝是火器營翼長,是這次參戰之人中少有獲得嘉獎的人,不過,訥敏現在卻是沒心情為他高興了,因為皇貴妃終于知道了佟國綱陣亡的消息,也不出意外的病情加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