訥敏雖然決定試著做做努力,但卻沒敢抱太大的期望,畢竟她對醫術之道并不怎么了解,所能做的也只是在為皇貴妃侍疾的時候多精心一些,飲食進退方面多留意些,多陪她說笑閑話,又從書中尋些或有趣或精彩的段落向她請教、與她共賞,并適時明示暗示一些四阿哥尚需要她扶持照顧的若干理由,以讓她能心有掛牽。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了,七月、八月、九月……最后連康熙二十八年一整年都過去了,皇貴妃的身子雖不能稱之為康健,但比起訥敏剛進宮那會兒卻也是有了些起色,而這種有別于前世的命運改變,也讓訥敏心中的期望增強了不少,可同時她又知道,在進入到康熙二十九年之后,皇貴妃的身子還有兩重考驗要經歷。
康熙二十九年的前半年是沒什么的,皇貴妃的病情還是在持續的穩定中,從而讓康熙放心的做出決定,御駕親征噶爾丹。
此時候,朝中上下是群情激昂、信心滿滿,都覺得此一去必將大勝而歸,紛紛托人找關系,以期能加入其中,好爭得一分軍功,四阿哥也只嘆自己年紀尚小,不得隨軍為汗阿瑪效力,訥敏卻自是知道,這一次的親征,最后是以康熙生病不得不回鑾而告終的,當然她還知道,康熙本人是不會有事的,他的皇朝還要持續三十多年呢。
可是皇貴妃卻不知道,于是當康熙病在出征路上的消息傳來之后,她就因擔憂而傷神、因傷神而使本來已經穩定的病情又起了反復,身子也隨之虛弱了起來。經過訥敏和四阿哥再三的勸慰,再加上康熙聽說了皇貴妃的情形之后,也時常與她通著信,皇貴妃先是知道了康熙的病已經不很要緊了,等到他回鑾之后,又看到他確實已經無礙,一顆心也放了下來,病情這才得以緩解。
“你這是怎么了?”四阿哥看著訥敏在人前還好,私下里眉宇間卻總似有些郁色不展,想來想去也想不出緣由,就干脆直接問她,“額涅的身子不是已經有起色了嗎?你還在擔心什么?”
“爺看出來了?”訥敏摸摸自己的臉,沒先回答他的話,卻急著問道,“我表現的很明顯嗎?可有別人也看到了?”
“沒有,別人應該沒看出來,”四阿哥搖搖頭,“你掩飾得還算不錯,不過,若再這樣下去,就不一定了。”
“別人沒看出來就好,”訥敏小小的舒了一口氣,然后微皺起眉,對四阿哥說道,“爺看得沒錯,我是有所擔心,我也不是想瞞爺,可是我這擔心到底是為著什么,我自己卻也不知道,因此也就不知道該怎么跟爺說才好。”
“這話是怎么說的?”四阿哥沒聽明白訥敏的話,“什么叫你擔心,卻不知道為什么擔心?”
“我就是不知道啊,”訥敏緊皺著眉,一臉苦惱的說道,“就象爺說的,汗阿瑪平安回來了,額涅的身子也有所好轉了,我本不該再有什么擔心了,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我這心里就是有些不安寧,就好象將要有什么事情會發生似的。”
“能有什么事?”四阿哥不以為然的說道,“你可能是被額涅之前的病嚇到了,這才想太多了。”
“也許吧。”訥敏對四阿哥勉強一笑。
訥敏沒辦法說自己的擔心是其來有自的,身為女子,她也不好打聽戰場上的事兒,而在此之前,她更想不出理由去讓皇貴妃阻止佟國綱上戰場,因為在事情沒有發生之前,誰也不會相信能有這樣的事情發生。而現在,如果佟國綱的命運沒象皇貴妃一樣有所改變的話,那他應該是在康熙回鑾的途中就已經陣亡了,之所以消息被秘而不宣,前世應該是為了怕影響士氣,現今則還要再加上一條,怕皇貴妃的身子受不住。
訥敏本來還指望著皇貴妃的堅強意志能夠挺過這兩次考驗,可是當第一次考驗,也就是康熙親征途中生病的事件發生之后,她就不確定了,皇貴妃的意志自然不是弱到不堪一擊,可是她的身子卻不行,她之前的病可是實打實的,是本來會在康熙二十八年的七月份就崩世的,現今能逐漸有所穩定,是各種各樣的因素集合在一起造成的,但還存在體內的病因,以及之前被損及不輕的元氣,都禁不起過強的心思波動,第一次康熙的生病,已經讓她的身子又損及了一些,等到佟國綱陣亡的消息公布開來,訥敏就不知道皇貴妃是不是還能堅持過來了。
從皇貴妃的日常閑談中可以得知,她對這位伯父的感情還是挺深的,佟國綱的性情雖然有些渾不吝,但對這個侄女卻是極好,他自己沒女兒,就把皇貴妃當成了自己的女兒,疼寵之至,逮著什么適合女孩的、甭管是吃的用的玩的,都會忙不迭的趕緊送過來,時不時的還會接她到自己的府里住些日子,佟國維這個正經的阿瑪若對她有所訓導,只要是被佟國綱見著了,不只是要攔著不許,還會反過來教訓佟國維幾句。
佟國綱本來是不喜歡皇貴妃入宮的,說咱們這樣人家的姑奶奶,不管嫁到哪家去,都是要被恭著敬著的,有個什么事兒,家里人也能給她撐腰,再有不好的,自己就是打上門去,也沒人敢說什么,又何苦進到宮里去,受那些個多如牛毛的規矩束縛,還要與那一大堆女人置氣?只是這個事兒,不是由他說了算了,也不是由佟國維說了算的,又聽皇貴妃說她自己愿意,佟國綱這才做罷了,但也還是找機會對康熙施以威脅,諸如不許他欺負皇貴妃,不許他縱容別人欺負皇貴妃,要讓皇貴妃與家人能常見面等等。
沒錯兒,佟國綱是威脅了康熙,他對康熙是時常有些“犯上”的,所以才說他是個渾不吝的,囂張、跋扈、蠻橫的皇親國戚和朝臣不是沒有,但是能囂張、跋扈、蠻橫到皇上頭上的卻只他一個,偏康熙對這個舅舅卻就是能縱容,而皇貴妃在進宮之后,這個伯父也真是沒少加以關心,雖然很多時候都沒關心到點兒上,甚至還有些胡攪蠻纏,讓康熙和皇貴妃都有些哭笑不得,但對他的心意,皇貴妃還是很感動的。
前世皇貴妃并不太與四阿哥提及娘家之事,也不很讓他們之間有什么接觸,這或許是因為她看索明兩黨相爭得厲害,不想佟佳氏家族也去摻上一腳,也或許是因為她覺得自己身子不好,離世之后,四阿哥想必還要回到德妃的身邊,若他與自己娘家過于親近,難免會招德妃不喜,可是這一世經過訥敏的從中攪和,讓皇貴妃意識到自己離世之后,德妃未見得會很痛快的接受四阿哥,即使接受了,也未見得會對他好,至少跟被她如珠如寶待之的十四阿哥是決計不能比的,這就讓皇貴妃的做法有了些改變。
皇貴妃的改變并不大,她依舊沒讓四阿哥與佟佳氏家族有什么過多或親密的接觸,但卻會在日常閑話中,帶出一些自己在娘家的事兒,讓四阿哥對佟佳氏的一些主要人員能有所了解,也因此四阿哥在得知佟國綱陣亡的消息之后,回到東三所就顯得有些憂心忡忡。
這時噶爾丹戰役那邊取得勝利的消息已經在宮中傳開了,再看到四阿哥這個神情,訥敏心下自然明白佟國綱的命運還是和前世一樣了,但還是出言詢問道,“爺,怎么了?”
四阿哥先揮手讓屋中的下人們退下,然后才長嘆了一聲說道,“大舅爺陣亡了。”
“什么?怎么會?”訥敏做出不可置信狀,“怎么會這樣?怎么可能會出這種事?”
“我也覺得不可能,”四阿哥皺著眉、沉著臉,“可是偏就出了。”
“這真是太出乎人預料了,先前聽說咱們打了勝仗,額涅還正高興著呢,”訥敏聲音由驚訝轉成擔憂,“這若是聽了這個消息......”
“汗阿瑪吩咐了,先不要告訴額涅。”四阿哥囑咐著訥敏,“這些日子你多陪著額涅些,注意不要讓她身邊的人說走了嘴。”
“嗯,我會的。”訥敏點了點頭,“只是瞞畢竟只能瞞住一時,額涅總有知道的一天,咱們還是得好好想想到時候要如何安慰她,額涅的身子可是再禁不起損耗了。”
“我如何不知道這個呢?”四阿哥的眉皺得更緊了,“現在也只能瞞得一時是一時了,其實大舅爺是在八月初一的時候就已經陣亡了,是汗阿瑪將消息一直封閉著不讓人知道,難怪之前你說總覺得心里不安,好象有什么事兒要發生,我還說你想太多呢,沒想到卻是應了這個事兒了。”
“覺得又如何,到底也改變不了什么,”訥敏郁郁的說道,“我現在只擔心額涅,想想她跟咱們說的大舅爺對她種種的好……唉!”嘆息一聲之后,訥敏又問四阿哥道,“大舅爺的后事…..”
“仗打完了,大舅爺的靈櫬也已經往回運了,”四阿哥對訥敏說道,“汗阿瑪派了和順公主的額附尚之隆和內大臣一等公坡爾盆帶著侍衛去迎了,等靈櫬將至京城時,我打算向汗阿瑪請旨,前去相迎。”
“這是應該的,”訥敏點了點頭,“他不只是咱們舅爺,還是外伯公呢,爺多盡些心也是應當的。家里這邊你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額涅的。”
訥敏嘴上這么說著,但心里其實真是沒什么底,前一世,皇貴妃是在佟國綱陣亡之前就崩世了,這一世因著命運的改變,使得她要直接面對這個噩耗,饒是訥敏重活過一世,也不知道該怎么才能讓她平安的度過這一關,只能是求老天爺保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