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東南,我爸爸出事的時候,爺爺送給我一句話,我轉送給你:欲做精金美玉的人品,定從烈火中煅來,思立掀天揭地的事功,須向薄冰上履過。”葉梧桐走上前道。
不管怎么說,這個時候虞東南需要鼓勵。
“田螺好吃不?”虞東南卻是大笑的問,他不想向別人展示自己的軟弱。
“好吃,下回想吃還找你炒。”葉梧桐哈哈笑道。
“沒問題,二十四小時候著。”虞東南亦笑道。
吃光,喝光。
快八點的時候,大家漸散。葉梧桐和鄧倩倩送宋明月回家。回來的時候卻看到平曉北還在梧桐大院的門口走來走去,低著頭,有些煩燥的感覺,這會兒葉梧桐和鄧倩倩過來,他意毫無覺。
“平曉北,你怎么還在這兒啊?”鄧倩倩好奇的問。
“找葉梧桐說個事兒。”平曉北回過神來抬頭道。
“哦,那我先進大院了。”鄧倩倩回頭沖著葉梧桐道,葉梧桐點點頭。
看著鄧倩倩進了大院,葉梧桐才問平曉北:“有什么事兒?”
“你小舅呢?”平曉北問。
葉梧桐這會兒有些明白了,平曉北今晚撞過來可能是來找小舅的。
“去深圳了,怎么了,找我小舅有事兒啊?”葉梧桐依著大院門口的石獅子邊上問道。
平曉北顯然有著心事兒,沉吟了一會兒,走到石獅子邊上,重重的拍了拍石獅子,深吸一口氣,然后抬頭道:“也沒什么,就是我爸讓我來跟你小舅說一聲,家里錢不夠。那房子就不要了。”平曉北側過臉看著大院門口的路燈,臉上的神色有著一種莫名的憋屈和困惑。
葉梧桐愣了一下也明白過來,她聽小舅說過的,蔬菜公司那塊的房子留了一套給平曉北他家的。畢竟小舅當初這公司能夠成立是靠著平局長的支持的。
只是這會兒卻說錢不夠不要了?
葉梧桐看了看平曉北,按經濟條件來說,平曉北家不可能拿不出錢來。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兒?”葉梧桐皺著眉問。難怪剛才吃田螺的時候,這家伙也喊出“生活真不容易”的話來,只怕是有什么事讓他心中感觸吧。
想平曉北這廝之前十七年的人生應該是很順的。順得他以為整個世界都掌握在手中,所以這廝一直張揚著,若不是出事了,又怎么會喊出那樣的話來。
“我爸被人告了,說你小舅那公司是投機倒把,而我爸支持投機倒把。”平曉北咬著牙道。
一聽這話,葉梧桐也唬的一跳:“這么說,馬上有人要查我小舅的公司了?”小舅現在弄這個公司,是屬于最早吃螃蟹的,政策走的沒這么快啊。自然就有漏洞讓人抓。
若是平曉北他爸扛著,那自然沒事,如今平局長扛不住了,他退出房子是跟小舅劃清界限。那么接下來必然有人要查小舅的公司了。
“大概吧,反正我爸讓我來說一聲,別怨我爸,這段時間我爸就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平曉北抿著嘴道。
葉梧桐搖搖頭,這個時代,每個人都在選擇著要走的路,小舅當初決定做這事情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心里準備了。平局長的選擇沒有什么可怨的。
“我走了,以后我要賺很多的錢,到時候砸也砸死這幫上竄下跳的。”平曉北吐了一口氣,卻又憤懣不平的道。那眼中有著不達目的勢不罷休的決心。
說實話被人告他倒不憋屈,別說他父親,便是張區長不也讓人弄到黨校去了。
讓他憋屈和憤懣的是,父親低頭了。這對于一向張揚的他來說是不能忍的,可現實卻必須忍。這兩天,他看到了別人對父親的施壓。看到了父親熬紅的雙眼,他迷茫,他也發狠,總有一天,他要把這些還回去。
這時候的平曉北是葉梧桐最熟悉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前世他就是憑著這股子勁兒成為人生贏家的。
在這一次的陣痛中,平曉北重塑了他的性格和目標。
這沒有什么對錯,對于平曉北來說,他在將朝著他的夢想前進,只不過對于平曉北身邊的人來說,會很受傷。
葉梧桐下意識的抿了抿嘴唇,一些東西正逐漸的同前世重合。
平曉北轉身離開了,葉梧桐揮揮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自己的道路。平曉北正逐漸走向了他前世人生贏家的路,而她葉梧桐的人生卻早已拐向了另一個岔道。
“平曉北是遇上事兒吧?”虞東南這會兒就蹲在大院門口的石階上,路燈將他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形成腳邊的陰影。眼睛在陰影顯得十分的深刻。
平曉北身上那種情緒他一眼就能感到,因為這些都曾經在他身上出現過,只不過他經歷的更多,但生活總是按部就班的來,它不會因為你恨就善待一點,也不會因為拼搏就變得容易一點,它有它即定的腳步,誰也無法改變它。
所以,這些日子,虞東南學會了承受,學會了永不放棄。
生活它是涓涓流水也好,是波濤洶涌也好都別去管。只記著太陽升起的方向,一步一步向前走永不退縮。這樣,你每一天都是迎著陽光的。
“嗯,碰上一些事情。”葉梧桐點頭,隨后想到什么卻又道:“我要去電話亭那邊打個電話,你跟我姥姥姥爺說一聲。”說完轉身就快步走。
身后傳來腳步聲:“我陪你吧,這晚上了。”是虞東南跟了上來,他一手插在褲兜,步頻卻極快,一下子就趕上了葉梧桐。
現在九點多鐘,這時候沒什么夜生活,再又是一個初春的晚上,九點多鐘街上已經沒什么人了。但小公園的露天舞廳這會兒正歡騰著呢。
中間一盞大燈,向四邊拉著小燈泡發出七彩的光芒。音箱里放著慢三的舞曲。
男男女女們在小公園中央的空地里輕輕的擺動著,游走著。享受著改革的春風。
電話亭在小公園的另一頭,葉梧桐進了電話亭,虞東南就坐在一邊的長椅上看著別人跳舞,總覺得這場影離自己很近但又似乎很遠。
“小舅……”電話打通了。
“你小舅出去了。我是姑姑。”對面的聲音回道。
“李村的事情解決了嗎?”葉梧桐多問了一句。
“差不多了,正在協調。對了,桐桐,你打電話過來有什么事情?”葉白慧回道。
“姑,有人要查小舅的公司了。說小舅的公司弄投機倒把。”葉梧桐想了想,跟小姑姑說也是一樣的。
一聽葉梧桐的話,葉白慧急了:“哎喲,當初你小舅弄這公司的時候,我就說了,會有問題的。你小舅就是一根筋,他覺得他能闖,他有勁兒,他有眼光,其實狗屁。就一個武夫。”姑姑在電話里把小舅一陣埋汰。
葉梧桐不由的抿著嘴樂。
姑姑和小舅兩個不管從個性還是從行事方法真的是有很大不同的。
小舅是改革開放的弄潮兒,而姑姑卻是在工作上一步一個腳印的開拓者。
姑姑重在踏實,小舅卻重在敢闖。兩個人對事情有著完全不同的應對方式。所以,兩個人說起事情來常常沒兩句就吵。
為這些兩人背地里沒少跟葉梧桐埋汰。
“姑,你南邊有沒有熟悉的地產公司,若是把小舅這公司掛靠在南邊的地產公司下面,事兒就好辦了。”葉梧桐這會兒出了主意,到時小舅就只是一個辦事員,應該就沒太大的問題。而對于南邊的公司來說,小舅這個公司完全是在規則之內。自然不會有什么問題。
這是一種規避。
“咦……”葉白慧先是驚訝一下,細想一下她自然知道其中的關鍵,這是個好主意:“桐桐,行啊。都能給你小舅舅當軍師了。好,知道了,我跑跑看。”
隨后兩人又聊了幾句就掛斷了電話。
“走了,虞東南。”出了電話亭,葉梧桐拍了拍正蹲在花臺上看人跳舞的虞東南。
虞東南從花臺上跳了下來,拍了拍巴掌。兩眼看著舞池還若有所思。
“想跳啊?”葉梧桐問。
“要不試試?”虞東南其實就在好奇,這舞池里人挨人的,這樂趣到底在哪里?就他來說完全看不到這里面的樂趣。
“多大年紀,就想學人跳舞,快回家,少在這外面野了。”公園里戴著紅袖章的大爺從陰影處沖出來,他盯這兩人好久了。
葉梧桐和虞東南一愣,然后笑嘻嘻的撒腿就跑。這年月的人熱情,同時還有一份對世事的責任感,還是學生就不能跳舞,碰上了,就得教育兩句,人人有責。
“虞東南,接下來你打算干什么?”梧桐里的長街,路燈將人影拉的很長。
“混著唄,先照顧好我奶奶。”虞東南咧著嘴道。
混也是一種生活。
清晨,葉梧桐醒來,今天開學,爺爺已經燒好了早飯,奶奶正拄著拐杖在院子里遛彎,春天是各種病痛易發的季節,尤其是奶奶的傷腿,老是酸痛。而一酸痛,奶奶的脾氣就會變的不好,當然奶奶這脾氣不好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昆曲的沒落,前兩天許團長來了,聊了一下現在昆曲的現狀,八百壯士留守,而這其中能常常演戲的更是屈指可數,昆劇的路似乎已經看不到光明了,奶奶嚴重的失落了。
“你憋著這些干什么呢?全國都這樣,時代就這樣,又豈是你一個人能改變的?”爺爺邊喂著繡眼鳥邊嘮叨著。
“哦,那大家都這么想那昆劇還有出路啊?”奶奶瞪著眼,發火了。
“行行行,那你就跟自個兒憋著呢。”爺爺好脾氣的揮揮手。
“奶奶,媽要建酒樓,里面還要弄個戲臺唱曲兒呢,到時候咱們也去唱,總能留下一些東西。”葉梧桐背著書包出來,看著奶奶在那里糾結著,便在奶奶耳邊低語了句。
“真的?”奶奶問。
“真的!!”葉梧桐再點頭。
奶奶的眼睛一亮,不過馬上收了臉色,只是微微的點了點頭,然后繼續遛她的彎了。奶奶喲,這面子就是放不下,葉梧桐搖搖頭,背著書包出了后院。
前院,虞老太背著一只跨包,手里拿著茶杯站在廊下,虞東南從邊上推出三輪車,先扶著虞老太坐了上去。
“東南,這是干啥去?”坐在門口的江姥爺問。
“在家里閑著也是閑著,出去攬點活收點舊東西,我奶奶也想出去轉轉,看看她的菜地。”虞東南笑著道。
“嗯,也是。對了,東南啊,明天抽個空,跟我去買點材料,我和你鄧大叔他們說好了,幫你把家里的柴棚再蓋起來。”姥爺又道。
虞家出這樣的事情,大院里的人肯定是要幫忙的,這是大院的傳統。
“好。”虞東南點頭,也沒太客氣,他年輕,重活多做點就是。
虞東南推著車出去,沒一會兒便傳來吆喝聲:“收破爛咧,舊家具,破銅爛鐵……”
這便是虞東南混的生活。
葉梧桐想著剛重生時,這廝天天收牙膏皮,奇異的跟現在這一幕連接了起來。
“東南小子是太不容易了。”鄧奶奶嘆氣。
葉梧桐這邊想到了柴棚便又走上前沖著姥爺道:“姥爺,咱家柴棚也拆了重蓋吧。”
前世,就是因為這個柴棚,差點害了姥姥,這回正好有這機會,把柴棚重建成磚瓦的,前世拆遷是有規定的,90年以前自建房是算在面積之內的,90年以后不算在補償之內。
“咱家的柴棚還挺好的,就是燒焦一點,修一下就成,不需要重蓋。”姥爺道。
“我收的東西都擺不下了,再說了,我還想弄一個封閉式的暗房,柴棚里的暗房老漏光,容易造成底片曝光。”葉梧桐道。
最開始葉梧桐收老家具是為了昆曲的布景,當然也本著一些收藏的想法,重生的人,再家姥爺這邊都是在建筑啊,家具啊這行業里轉悠,收這些東西實在太容易了。而這些東西收起來也有癮,一來二去的,這幾年葉梧桐著實收了不少老家具,分不清年代,反正覺得不錯就收,有些損壞的就讓小舅舅修一修,如今家里兩個柴棚都讓她這些家具堆滿了。
姥爺聽不懂什么曝光的,不過外孫女想建,再加上建一間房子對于別的人來說也許是件麻煩事兒,但對于一建職工來說,那就是順手的事情,于是道:“那成,就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