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于康熙末年

第十三章 家國

康熙四十年九月初八,被綁架至今近兩個月的曹顒終于回到了江寧。曹家的馬車早就等候在碼頭,曹寅帶人親自來迎接妻兒。見曹顒傷勢痊愈,曹寅也松了口氣。只有這一個兒子,萬一身體留點殘疾,別說老太君那邊如何,就是他這個做父親的心中也不忍。

坐在馬車里,曹顒想起這兩個月的經歷。稀里糊涂地穿越,本是隨遇而安,想做個看客,如今經歷過的各種磨難則提醒他,這是個血腥而真實的世界,他已經是這個世界的一分子。除非死亡,否則他只能夠在這個世界中沉浮。他沒有什么“王霸”野心,如今是康熙朝,中國封建皇權最集中的時期,豈是YY過后就能夠改變歷史的。他只想活下去,二十多歲的時候不病逝,雍正上臺后不被抄家。為了這個目標,他決定開始努力。

萱瑞堂上,老太君已經念叨半日,大小姐曹顏、曹寅的幾個妾室,都陪著老太君等著。聽到外頭小丫鬟報說是太太與大爺回來了,老太君起身,走到門口張望。遠遠地見到曹顒的身影,老太君已經是雙眼含淚,嘴里喃喃道:“孫兒,我的命根子呀!”曹顏聽說母親在蘇州時病了,很是惦記,見眼下只是略顯清瘦,沒有什么異樣才放下心來。

待到曹顒跟著李氏走到宣瑞堂門口,不等曹顒見禮,老太君就俯下身來,將曹顒抱在懷里,老淚縱橫。老太君平日雖慈愛,卻不失莊重,眾人哪里見過她如此失態的模樣。不管如何,大家算是清楚了曹顒確確實實是老太君的心頭肉。只是曹顏有些奇怪,祖母這是怎么了,祖孫即便分離兩月,也不必如此。

曹寅的幾個妾上前給李氏見禮,琉璃穿著桃紅衣服跟在封氏與錢氏兩位姨娘后,頭上盤發髻。李氏見她妝扮,知道是收了房的,隱隱有些不快。

西府兆佳氏聽到消息,帶著孩子們過來。曹穎還好,與曹顏一樣,以為曹顒只是去了蘇州外祖母家,問起蘇州的風土人情。曹頌卻還記得哥哥在學堂失蹤的事,心里滿是疑問,但因來前母親囑咐了不許胡亂問話,閉起嘴巴好奇地看著曹顒。

老太君擦干了眼淚,略帶深意地看了李氏幾眼,就打發她先回房換衣服。回府前,曹顒與母親已經對過詞兒,準備著應付老太君的問話。可令人意外的是,老太君并沒有問話,只是細細地打量了曹顒,見他并無不妥的地方,才如釋重負。曹顒心里七上八下,雖然曹寅與李氏都提過他被綁架之事瞞著老太君,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老太君早知道詳情,所以才會這般。

李氏換了衣服過來,提到李府派來請安的人已經在等著了。老太君點了點頭,叫人請她們過來。那兩個婆子都是年節時常到江寧走動的,給老太君請了安,敘了會兒子閑話。

老太君順著兩人的話,問問了文氏與高氏兩位親家母的身子狀況,又謝過李家這段日子對曹顒的照顧。兩個婆子連道不敢,奉上李家準備的禮單。老太君笑著叫人接了,吩咐人帶她們去客房安置。

兆佳氏已經是四個多月的身子,身子容易乏累,待了一會兒,就帶著孩子們回去。李氏想問她劉萍的事,可不知怎么開口。去杭州前,她在西府養病,全虧兆佳氏盡心照顧,差點沒累小產。李氏雖沒說什么,卻是心存感激,妯娌兩個,今時不同往日,再無隔閡。眼下,西府寶蝶姨娘剛生了個兒子,再提小劉萍的事,不是給兆佳氏添堵嗎?再說,老太君本來就對兆佳氏不假顏色,若是知道她害得曹家骨肉流落在外,怕又是一番風波。李氏思前想后,還是決定晚上與丈夫商議后再看如何安頓劉萍。

曹顒見劉萍進府后不見蹤影,低聲問過母親,知道是先安置在母親院里了,才放下心來。因為在老太君這里瞞下他受傷的事,小劉萍這個“恩人”就不好登堂入室,怎么著要想個由子,給她安排個合理的說辭,好讓她能夠在曹家安頓下來。

織造府,前院,書房。

曹寅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臉上帶著幾分掩飾不住的笑意。

莊常在一旁看了,心里唏噓不已。曹顒平安無事,除了曹家人,莊常也很高興。教導顧納兩月,他對這個聰慧的弟子十分滿意。曹顒之事,歸根結底是顧納之父的過錯。若是曹顒有個閃失,顧納身份尷尬,莊常也不好留他在身邊。曹顒被綁架后這兩個月,曹寅的奔波憔悴,他都看在眼中,“可憐天下父母心”。只是,眼下高興是不是早了些,莊常搖了搖頭,將通政司下線傳來的一份秘報放到曹寅桌前。

曹寅拿起來,掃了幾眼,神色鄭重起來。密報上兩條消息,一條是江北的,天地會在安徽徐州開山頭;一條杭州的,天地會內八堂發生叛亂,總舵主萬云龍中毒敗逃后不知所蹤,其親傳弟子步竟之身故。內八堂分裂,左護法蘇洪光率領萬云龍的嫡系三堂乘船從福州出海,刑堂堂主穆大江收攏了剩下五堂的勢力立足江南。

天地會,老大是萬云龍,對外稱“天地會”,對內稱“洪門”,康熙十三年福建開的山頭。因行事隱秘,待到朝廷這邊有所察覺時,門人已經上萬人。曹寅之父曹璽在時,就此事曾多次上密折給康熙皇帝。君臣經過多次商議,都認為堵不如疏。就算滅了天地會,遍及江南各處的武人仍是不可勝數,還不如掌握在手中,借此收攏各方勢力。因此,從康熙二十年開始,朝廷每年都派出一定數量的密探滲入天地會。二十年下來,原本行事神秘的天地會,則變得透明起來。

內八堂叛亂,說起來還是莊常的手筆,因見天地會近年發展迅速,有往江北發展的趨勢,他就與曹寅商議后策劃了此事,被萬云龍掌斃的步竟之就是最早加入天地會的密探。原本,想著讓步竟之趁機掌握天地會大權,清洗其中的反清份子,將天地會變成朝廷的在野勢力。沒想到事不如人愿,天地會雖受損,但密探中身份最高的步竟之斃命,如今掌握實權的穆大江正是“反清復明”的狂熱份子。

真是麻煩,曹寅揉了揉額頭,問道:“外八堂呢,可有什么消息?”

天地會內八堂雖然盡是骨干,但是人數不多,若是亂也波及不廣;若是牽扯到外八堂,就復雜了。天地會外八堂分布在南方八省,堂內所轄門人十萬眾,若是失去控制,地方動蕩是難免的。

莊常嘆了口氣:“說的就是外八堂,浙江堂歸附穆大江,蘇州堂被穆大江鏟除,湖南堂銷聲匿跡,湖北堂歸順朝廷。兩廣與云貴四省距離太遠,還沒有消息傳出來,不過云貴堂堂主都是朝廷的人,應該亂不了。”

“湖南堂,吳天成!”曹寅念著這個名字,算明白莊常為何嘆氣了。湖南堂堂主吳天成是萬云龍養子,在天地會中聲望僅次于萬云龍與蘇洪光,其所轄的湖南堂實力為外八堂之首,管理最嚴密,通政司派去的密探多年來始終進入不了湖南堂內部。湖南堂銷聲匿跡,脫離了朝廷掌控,這怕是大麻煩。

“江南不太平啊,京城牽扯太多,下邊又如此不安穩,以后有你我費神的!”莊常摸了摸胡子道。

曹寅點了點頭,此次康熙皇帝借曹家之事罷免了江蘇巡撫哈占與杭州知府石國柱,其中自有深意。哈占是明珠的學生,算是大阿哥一派,石國柱是太子的姻親,自然是太子派。兩人在江南官場極盡拉攏之事,為各自主子盡力。雖說去年大阿哥的母舅明珠罷相,但大阿哥早前隨同康熙西征,戰功顯赫,在三年前皇帝分封皇子時被封為多羅直郡王,勢力遍及朝野。太子始終提防長兄奪嫡,在外叔祖索額圖的支持下,在朝中地方大力發展黨羽,與大阿哥明珠一派抗衡。

想到江南變故,曹寅與莊常對視一眼,同聲道:“索額圖要下臺了!”

別人不知道,曹寅是最清楚明珠功績的。平定三番、收復臺灣、對俄交涉,明珠功在社稷。后來,他從能相轉為權相,全國督撫出缺,必須要走他的門路才能夠謀職。六部尚書,半數為明珠黨羽。不管明珠有多大功績,其所作所為已經觸動了龍之逆鱗,皇帝當然不能夠容他。去年僉都御史郭琇參劾明珠八大罪狀,條條都能夠致明珠死罪。皇帝惱他“徇利太深,結交太廣,不能恪守官箴”,但“念其于平定‘三藩’時曾有贊理軍務微勞”,認為“是非功過不相掩”,革去明珠大學士職務,讓他掛了個內大臣的虛銜。

對于明珠的際遇與索額圖的前程,曹寅雖心有戚戚,但并沒有放在心上。他一心要做純臣,只知道忠于皇帝,并不理會朝中的權利糾紛。此時,他還不知道,風云變幻對曹家的影響。

沒到江寧時,曹顒就想著回來后要盡快找曹寅談談,他可不想再過“小曹顒”原來的日子,被老太君養在內宅,只能整日在丫鬟堆里廝混。要學的東西太多了,文的方面,武的方面,藝多不壓身,不管以后如何,總要有點真功夫才行。

回府第一日,除了在碼頭見過一面,曹顒晚飯時才見到曹寅,卻沒有機會找他說話。晚飯后,老太君讓李氏帶人送曹顒到東臥房休息,留下曹寅單獨說話。

房間里只剩下母子二人,老太君盯了曹寅半天,才嘆氣道:“謝天謝地,祖宗保佑!”

曹寅心中驚疑,吃驚地問道:“母親?”

“哼!”老太君瞪了曹寅一眼,從袖子里掏出來塊玉觀音,放在手中,怒道:“事到如今,還想瞞著我嗎,真當我是耳聾眼花的糟老婆子不成!”

那玉觀音正是曹顒自幼隨身佩戴之物,在曹顒被綁架后被顧三典當到蘇州當鋪中,后被曹寅贖回,不知怎么到了老太君手中。

曹寅見老太君生氣,連忙跪下告罪。

老太君見曹寅雙鬢白發,心中不忍,擺了擺手:“起來吧,我叫人打聽了,怨不得你。幸好顒兒平安,不枉我吃了這兩個月的長齋!”等到曹寅起了,又道:“中秋節,逼你納妾,是以防萬一。若是顒兒有什么閃失,早點兒留下骨血,也對得起列祖列宗。委屈你媳婦了,這些日子想必她也是擔驚受怕的,你好好安慰吧!”

“是,母親!都是兒子不孝,家事不寧,害您跟著費心!”曹寅眼圈發酸,心里很是愧疚。聽老太君這話的意思,是早就知道實情的,因不愿自己擔心,裝作不知道,吃了兩個月的長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