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太子,還是三阿哥、九阿哥,他們都沒有等到曹颙的請安,因為曹颙病了。旅途勞乏,到京又是忙差事,又走親訪友,曹颙病得合情合理,任誰也說不出半點不是來。
曹颙不病不行,這萬惡的封建社會,等級森嚴,不管曹家在江南如何,如今在京城,在諸位皇子眼中,他不過是小小包衣之子。小主子們開口傳喚,他哪里有推脫的資本,就如那天馬信羽所說,要他“謹慎考慮,省得得罪了貴人而不自知。”
若是大喇喇的去各個皇子府上請安,那可就免不了一個“愛鉆營”的名聲。別說在皇子面前討不到好,就是康熙知道,也不會對他有什么好感。曹家之所以受康熙倚重,其重要的一點在于曹家是純臣,只忠誠于康熙皇帝一人。
皇子們終是要見的,眼前卻不是好時機。總要見過康熙皇帝這個正主子后,再找恰當的理由去見識各位。只要有康熙這棵大樹撐腰,就算那三個阿哥都得罪光了又如何,反正他們后來都沒有什么好下場。眼下,他卻不敢有任何得罪的意思,“尊卑不分”,這也是大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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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府,西側院。
曹颙躺在床上,腦子里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他頭上裹著寸寬的布帶,小臉因這兩日覺睡得足,可以說是滿面紅光,若不是眼圈有些發黑,真看不出是患病在身。
紫晶掀開門簾進來,是曹佳氏與平郡王夫婦聽說曹颙身體不適,登門來探病,就要到側院來。
說完這些,紫晶看了看曹颙道:“大爺,眼圈處的黛青被擦下去不少,用不用再補補?”
“是嗎?拿鏡子來,我看看!”曹颙坐起身來,對紫晶說。
紫晶取了百寶格上放置的一面兩個巴掌大小的玻璃鏡,遞給曹颙。
或許是剛剛躺著時,不小心蹭到被子上,眼圈位置的青色淡了不少。曹颙把鏡子遞給紫晶:“算了,就這樣吧,省得姐姐惦記。等見其他客時,再補也不遲!”
就算是裝病,也是有技術含量的。不能這邊對外說著生病,那邊卻活蹦亂跳的四處張揚,那還不如不裝。裝病的最高境界,應該是別人就算知道你是裝的,卻抓不到你任何把柄,面容憔悴,飲食清淡,這些都是起碼的。
曹颙,就是很認真地在裝病。面容憔悴,好解決,留了紫晶的半塊黛青,眼圈四周涂涂抹抹;飲食清淡,連喝了兩天酒,腸胃正難受,清清腸胃也好。就算是曹府上下,除了紫晶與大管家曹忠外,其他人對主子生病之事都確信無疑。紫晶是曹颙沒瞞她,曹忠則是知道幾位皇子之事,心里應該能夠猜到幾分。
就算是至親姐弟,以曹佳氏的身份,也不應直接這樣到臥房來探病。不過因曹颙尚未成年,又是獨自一人在京城。長姐如母,她這樣做也不會有所非議。于是,隨同妻子前來探病的平郡王訥爾蘇在曹颙的臥室里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小舅子,曹颙也初次見到自己這位姐夫。
訥爾蘇比曹佳氏大一歲,今年不過十九,沒有穿郡王品級的蟒袍,看打扮與尋常富貴人家的公子并沒有什么不同。個子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舉手投足間卻隱隱帶著皇家風范。
曹佳氏進房后,見弟弟頭上綁布帶半靠在床頭,連忙走上前去:“怎么回事,前兒還好好的,怎么就病下了?”
曹颙不愿讓曹佳氏擔心,笑著說:“沒什么事兒,不過是有點水土不服,姐姐不必擔心,睡兩日就好了!”
曹佳氏見曹颙除了眼圈黑點,臉上紅潤潤的,不像是大礙,才放下心來。她摸了摸曹颙的被子,又看了看屋子里的陳設,略帶不滿地對旁邊伺候的紫晶道:“才三月中旬,怎么就換了薄被子,撤下了炭盆。如今父母不在身邊,弟弟的起居全托給紫晶姑娘照顧,姑娘要格外用心才是!”
“是,奴婢記下了!”紫晶俯首應道。
曹颙見姐姐嗔怪紫晶,忙道:“不干紫晶的事,是我嫌燥熱,叫人撤了的!”
見曹佳氏還要再說,曹颙抬起頭看向她身后的訥爾蘇,笑著說:“這位就是姐夫嗎?姐姐也不介紹介紹。”
曹佳氏含笑點了點頭,訥爾蘇卻被那聲“姐夫”給美壞了:“‘姐夫’,你叫我姐夫了。這個稱呼我喜歡,更有股子人情味。”
曹颙這幾日正因京城中的權貴頭疼,眼下見了這沒有郡王架子的姐夫,很對胃口:“既然娶了我的姐姐,自然是我的姐夫!”
訥爾蘇卻乘著曹佳氏沒注意,很詭異地向曹颙笑笑。
曹颙心里突突的,怎么回事,看這樣子,就仿佛訥爾蘇握住他的把柄似的,難道魏黑、魏白兩兄弟殺人的事情敗露?
曹佳氏懷著身子,孕吐很厲害,在房里呆了片刻就到外間吐去。因外面有兩個妥當的婆子侍候,訥爾蘇并不擔心。他留在臥房里,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著曹颙:“看在你叫我姐夫的面上子,我就不拆穿你的小把戲了!為何裝病,可是為了弘皙貝勒選伴讀之事?”
曹颙很是意外,低聲問道:“這個,姐夫怎么看出來的?”
訥爾蘇指了指曹颙的眼圈:“這個用的是區齋堂的黛石吧!”
這都知道,曹颙無語。
訥爾蘇笑著說:“同你姐姐未成親前,有時逃宗學里的課,就用過這招。”
“哈哈!”曹颙忍不住笑出聲來,這個姐夫,可真是不錯。
“其實,若是想與太子那邊撇清關系,不用裝病,只須平日里多往我府上走動走動。我與太子不合,你走得與我近了,他自然拉不下臉來再叫人喚你!”訥爾蘇提議道。
曹颙苦笑,若是就一個太子還好,如今他就像是塊不大不小的肥肉,誰都想找個機會吞下去。
訥爾蘇十來歲繼承父親爵位,如今做了多年郡王,心智比同齡的年輕人成熟許多。見曹颙神色,想想眼下京城中奪嫡的大戲并未隨太子復立而落幕,他就猜出一二,不由為岳父家擔心:“京城風云變幻,往來復雜,你雖年紀不大,卻是岳父的嫡長,他們都盯上你倒也不意外。岳父這兩年還的庫銀將近百萬,這早就讓京里的王爺阿哥紅了眼。若不是因兩年前九阿哥的事,怕是早有人忍不住要向曹家下手。”
兩年前,九阿哥雖然叫人去江寧向曹家“借”了兩個廚子,在京城開了陶然居,但是卻受到了康熙皇帝的訓斥。雖然最后沒有叫他把兩位師傅還給曹家,但是卻發下話來,若是再有人不顧皇家臉面謀奪臣子產業,那他也就不給大家留臉面了。
“姐夫不必擔心,要是沒意外,過幾日萬歲爺應會傳召,到時背靠大樹好乘涼,管他什么皇子不皇子,阿哥不阿哥!”曹颙道。
訥爾蘇點了點頭:“你心里有底就好,若是敢迫你緊了,姐夫也不是吃素的,總能護你一護。‘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在京城也不能一味小心謹慎,那就讓人看得輕了。把握住分寸,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人,我必犯人。前幾日你與德特黑比射箭就很好,宮里當差,除了家世,手上還要有真本事,才會叫人看得起。”
“謝謝姐夫!”曹颙見訥爾蘇細細交代著,很是感動。
訥爾蘇看了曹颙一眼:“客氣什么!原本見你斯文俊秀,還擔心你性子綿,容易受人欺負。如今,發現你還有幾分機靈,不去欺負別人就難得。”
兩人正說著話,曹佳氏從外間進來:“你們倒相得,有說有笑的,聊些什么,這般開心?”
訥爾蘇起身,扶著妻子在床前坐下,然后笑著說:“我與颙弟說福彭呢,昨兒跟著我‘呀呀’的學說話,不知什么時候能夠開口叫‘阿瑪’。”
曹佳氏陪著曹颙說了會子閑話,因身子重,不方便久坐,囑咐了曹颙幾句就先回府去。
望著訥爾蘇與曹佳氏離去的背影,曹颙想起魏黑昨日的回話。根據打探得知,柳芳胡同那邊的命案已經結案,市井無賴那五伙同三個同伴,入室盜竊,被呂家護衛察覺,雙方激戰,最后各有死傷。如此簡單,如此痛快,怕也是因為牽扯到案子中的一個是太子,一個是鐵帽子郡王。
曹颙疑惑,這太子是康熙親自教導出來的儲君,為何如此不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個道理有幾人不知道。就算你復了位,但黨羽爪牙都被皇帝處置一空,何必這個時候做這種惡事。隱隱約約的,曹颙總覺得那個案子另有內情。
康熙四十八年三月二十二日,殿試放榜,新進士新鮮出爐,第二次參見進士科的馬俊赫然在列。
在放榜前,馬俊同永慶一起到曹家探病,因曹颙只是水土不服、并無大礙,大家就免了擔憂。雖然他與永慶都比曹颙年長幾歲,但是因曹颙少年老成,大家都是朋友相交。他曾提過,若是中了進士,想去地方上為官,學歷史上那些青天,造福一方百姓。看來,如今是心想事成。